当一个盲人想要登上珠峰
“我能感觉到我和所有人一样,在一个同等的、公平的环境下做一件事情,我和所有人之间没有障碍,而不是之前我认为我自己是不幸的、另类的存在。”
他听出周围变得空旷,一览无余的那种空旷。他把头往左转了转,又往右转了转,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声音,风声剧烈地在他的头上打转,听得他“毛骨悚然”。
“他爬完珠峰以后才发现,登顶珠峰根本不是他所需要的高光时刻,而是让他明白了,当下的这一步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一步没有踩好,可能就掉下去,人就没了,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高光时刻。”
责任编辑:李慕琰
站上世界最高峰的顶端,盲人张洪的第一个念头是“赶快下去”。
“登山的事故,绝大部分是在下山途中出现。”张洪说,登山时,人的重心在前,哪怕摔跤,也有山体阻拦,而下山,“全凭潜意识”。他悬着一颗心,直到回到珠峰大本营,冰爪被脱掉才安然——那意味着危险真正意义上的远离。夏尔巴(注:居住在喜马拉雅山脉两侧的当地人,通常担任向导)给他一杯奶茶、几块饼干充饥。冲顶与返回之路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几近昏迷。
时隔两年,声音、听感和触觉构成的认知系统,让他对世界第一峰的回忆仍然鲜明。他清晰感知到不同海拔高度风的差异:低海拔冰川的风夹杂着冷冽的寒气,高海拔的暴风制造巨响,狂风卷起雪粒子、冰渣和小块岩石,给人粘稠的触感,像一堵高墙般让人难以逾越。
徒步过冰川,脚底的冰块有坚硬的质地,踩上去有类似咬薯片的“咔嚓”声。即便蹬着冰爪,打滑的风险也难以避免。雪地厚实,脚步声被闷在里面,给人更踏实的踏感。
2021年5月24日,在珠穆朗玛峰8848.86米的峰顶,张洪循前人之例留下几张照片和一段15秒的小视频。前者成为他的微信头像,后者则是他“亚洲首位登顶珠峰的盲人”纪录的凭证。
登顶成功的消息传到范立欣所在的大本营时,这位纪录片导演喜忧参半。
他为张洪多年的努力得到回报而开心。2019年,他从一个登山的朋友那里听说张洪的宏愿:一位盲人按摩师渴望登上珠峰。身边人一合计都觉得不靠谱,范立欣却对这个人物产生了好奇,赌徒一般地要拍摄这个极有可能失败的故事。2020年5月,纪录片开机,两个“偏执”的人命运自此交汇。
忧的是,因为氧气出了问题,随行跟拍的两个摄影师没能一起上去,张洪登顶的视频素材是空白,范立欣直呼崩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2023年10月27日,纪录片《看不见的顶峰》全国公映,范立欣用一段“黑”填补了素材的空白。
“我们拍了360多个小时的素材,剪辑花了一年。剪辑的时候我在想,这一段如果没有素材,不如‘将计就计’,用一个黑场和沉浸式的(声音感受),把观众代入到一个盲人的世界里面。”范立欣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用这个黑场带着观众,跟随张洪的脚步一起登上世界之巅。”
张洪对登顶珠峰有近乎偏执的渴求。那时,他在西藏的一所医院的中医医疗科做副主任,四十多岁,工作稳定,和妻子共事,还有一个儿子。所有人都对他“疯了”一样要登珠峰感到不解:“这个事完全不靠谱,手里有这么好的工作,稳定下来了,还要去做这个事情,这就是吃饱了撑的。”
张洪承认,执念来源于某种想要证明什么的欲望。“以前自己给自己贴上标签,我是社会上一个不幸的人。但是攀登珠峰的过程,让我学会了一件事:其实我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社会和大自然对我并没有怎么另眼看待。”
“珠峰不会因为我是盲人,就给我更多的同情”
正式拍摄登顶前,范立欣跟拍了张洪一年多。当时,张洪珠峰之行的最大焦虑是钱。纪录片开机时,张洪得到了一个基金会5000美金的支持,但离“小一百万”人民币的缺口还很大。镜头前,张洪借着酒劲,窘迫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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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胡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