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得起的郭宝昌
2023年10月11日,郭宝昌在北京去世。
在业界他被称为“宝爷”,曾是《一个和八个》 《黄土地》 等电影的推手。张艺谋说过,“没有郭宝昌,就没有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今天。”他执导了 30多部影视作品,迷了70余载的京剧,素以“有豪气有胆识”著称。而普罗大众最熟悉的,则是他以自己家族故事为原型创作的电视剧 《大宅门》。回想一生,郭宝昌说他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大宅门》。
离世前,郭宝昌刚刚完成60万字的长篇小说 《大宅门》定稿,在原剧本基础上补充增删了十几万字。一生饱经风霜,阅尽奇人世情的“宝爷”,如今夙愿达成,去天上畅快赏戏去也。
发自:北京
1927年河北大灾,木匠郭绍臣带妻女逃亡进京。郭去世后,10岁的女儿被卖进豪门乐家,23岁被嫁给70岁的乐四老爷为妻。女儿无子,1942年买了乞丐之子李保常(小保常自幼丧父,先被生母卖给吴姓人家,后又被其三姨以两百大洋卖给郭家)。此后李保常被养在“娘家”,管乐四老爷叫姑爹,管养母郭榕叫姑妈,到1953年才改口叫妈,改名郭宝昌。
郭宝昌12岁之前的人生,在这一百来字的短述里定格。此后,踏入大宅门,从要饭的骤然变成“人上人”,却照样要体尝人情冷暖:身在三房,养母郭榕原是为三老太太抱宠物狗的丫头,上位后在夹缝里小心翼翼,教儿子学会在人堆里打滚,也帮他树立“要做大事”的志气。
历经四稿写成的《大宅门》,宛如清末民初微缩版的红楼传奇。剧里郭榕成了香秀,养父乐镜宇(同仁堂的乐四爷)成了白景琦,郭宝昌自己成了李天意。看客们津津乐道于剧中情节和中药世家的对应,他坦言:剧本三分虚,七分实,肚里还有一大把的故事没有写尽。“这样一个民族资产阶级家庭,紧紧地跟着时代和政局的变化,家庭的人物关系也在不停变化。如果我有能力写下来,做些影视作品,更能反映出历史对于人性的影响。”
和宅门里的显贵亲戚相比,郭宝昌更在意那些极少被细细打量的小人物:教他一身真功夫的镖师王师父,落魄的三儿,泼辣爽直的女张飞二姐和性格怪癖的艮萝卜,熬烟膏子熬鹰的花匠钱二爷,还有他深深敬仰、后来却走向极端的“大哥”……
他们就像他珍藏的精装厚本子里夹着的那些树叶。“我喜欢收集叶子。叶子比花儿平和、漠然、不张扬,味道就略显孤寂苦涩了些,叶脉、纹理、图案是文章,是历史,是林木大家族中的芸芸众生,是容易被忽视的真实的过去。”
这些小人物,成为他散文集《都是大角色》里的主角。另一个主角则是几经跌宕的作者本人:考上电影学院,风头无两,却被定为“反动学生”,劳动改造,还连累到恩师田风,终生遗恨;到广西电影制片厂后,励精图治,扶持第五代导演,为日后他们集体客串《大宅门》埋下伏笔;一心想写宅门经历,结果变数频仍,稿子几经损毁与重写,耗去40年人生才终于问世。
宅门里的人叫他“宝爷”,那是旧时家族身份。在影视圈,人们以“宝爷”尊称,则是敬他的赤诚,认真,豪气干云。过了八旬的宝爷,眼袋更深,眉毛见白,身板却不打折扣。推出京剧《大宅门》巡演,继续写书,丝毫没有享清福的势头。
这样的宝爷,总该志得意满?他却摇摇头。“一生襟抱未曾开”不只说二爷,似乎也在书写心高的自己。对郭宝昌,这辈子所有的努力、不甘,除了实现一腔抱负,也是在对他崇敬的养母与恩师掬一把忏悔之泪:“你们看,我知错了。希望你们终将以我为傲。”
以下为郭宝昌口述:
“我不认为他们高贵”
其实在12岁之前,宅门对我来说还是挺神秘的。偶尔进去一次,就是让我去吃水果啊,或者忽然间说春节了放烟花,有人给我带进去,再送出来。
我奶奶去世以后,妈妈就把我接进来,算是正式进了宅门。印象特别深刻,一辈子也忘不了。因为一下子脱离了贫穷的小家,明确地意识到新生活开始,身份不一样了:你可以跟厨房要什么吃有什么吃,人可以单给你做。每个月给你固定的零花钱,50年代一个月给我40块钱,那会儿一个工人的工资才36块一个月。
别人家的小孩还在院里捏泥巴的时候,教我打拳的王师父经常带我们去逛街,买大刀、花脸,逛天桥、喝面茶、剃头、洗澡。我还学会了抽烟、喝酒、票戏、拳击、看芭蕾,自行车换了一辆接一辆。我妈说:“没这手功夫,你就对付不了酒席宴上那帮混蛋。”
但说到底,我在家里没有地位。因为人家觉得你一个“野种”,忽然进来分蛋糕,虽然人家叫你“少爷”,但他们家有家规,不能以外姓人为子女。所以我有一种深深的……倒不是自卑,而是很深的怨恨。其实无论从做人上、从人际关系上,对仆人的态度上,我都看不起那些少爷小姐,我不认为那些人是高贵的。这恐怕跟后来接受党的教育有直接的关系。但我必须忍受很多我不愿意忍受的东西,在蔑视的眼神中慢慢长大。
我妈妈也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