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我们的非理性过于激荡
“如果文学不能呈现语言的魅力,那么,语言的魅力还能在哪里呈现?好的文学可以辅助我们防御语言的败坏。语言的败坏从来就不是一件小事”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杨子
北京的酒店房间里,毕飞宇坐在椅子上抽烟。他喝了咖啡,现在是茶,昨天晚上是酒。他最新的长篇小说《欢迎来到人间》刚举办了首发式。
《欢迎来到人间》现在的结尾,原本在小说中间。某次,毕飞宇来北京,凌晨4点,他把这段文字挪到了现在的位置。他知道,结束了。“这部小说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噩梦。”他从酒店的房间站起来,一口气抽了好几根烟,“很爽。”
15年前,毕飞宇的上一部长篇小说《推拿》出版。之后的每一年,每到年底,出版社领导在责编赵萍汇报新选题的时候都会问她:毕老师的小说写得怎样了?赵萍每次都是根据毕飞宇的只言片语编一个故事,一年编一个。这么多年下来,有人调侃说,毕老师,你的新书再不出来,赵萍都要成作家了。
2005年,写完《平原》之后,毕飞宇和评论者们在一次会议上见面。有评论者表达了对《平原》的遗憾。他对毕飞宇说,中国的作家,是不是可以考虑离开“历史的脚手架”写作了?毕飞宇也自问,如果着眼于现实,我还有没有写作的能力?
《欢迎来到人间》是毕飞宇试图离开“历史脚手架”的一次尝试,甚至早于广为人知的《推拿》。“《欢迎来到人间》的第一章是在《推拿》之前写的,写到第三、四章的时候,我才开始写《推拿》。”毕飞宇对我说。
《欢迎来到人间》的主人公傅睿是一位医生,小说主要讲的是医院的故事。为了表达准确,毕飞宇经常待在医院里,像见习医生一样学习,记笔记。他最初的计划是——把所有的故事摁在医院里写,在封闭空间解决所有问题。
他遇到了阻碍。“医院里到处都是‘陷阱’。”这些“陷阱”大多是临床医学方面的,比如说,小说写的是2003年的事,毕飞宇写道:“氧气管插在田菲左侧的鼻孔。”事实上,到2003年,大医院的氧气管早就不是单管了,而是双头的U型管。“每一处都非常专业,非常具体,让人恐惧。小说这东西,无论你采取什么样的风格,无论是写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你首先必须保证小说的公信力,到处都是硬伤的小说是无法获取公信力的,没有公信力的小说就无法成立。”毕飞宇强调了尊严,“小说的公信力就是作家的尊严,好小说的容错率都不会太高。”
也可能正是这样的负担,小说过半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小说失去了能量和推动力。“就跟烂尾楼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停了很长时间,想放弃,又舍不得。接着写,早上起来,像模像样坐在桌前,打开电脑,刚敲了十几个字,天就黑了。第二天还是这样,几十个字,天又黑了。“这个漫长的过程太煎熬了。”
2017年11月,毕飞宇去美国匹兹堡看望在那里上大学的儿子。一天下午,他拿着一罐听装的啤酒,在橄榄球场上晃荡。用他自己的说法,作家在写作的时候,未完成的作品会被他带在身上,很重。走着走着,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从第二章开始,离开医院,不就行了吗?”他立即拿起电话,也不管北京时间是几点,给编辑拨了过去,说,有了。“我知道这个作品能写成了。”他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哗哗哗把新的想法写了下来。
那天,毕飞宇把已经写了大半的小说删到仅剩下一章,但他不沮丧。“就像是有一个医生告诉我,你的腿感染了,我要把你的腿锯掉。这让人痛苦,但病人躺在床上,看着那个空缺的时候,他知道了一件事,我活下来了。”毕飞宇又打了一个比方——一块质地极好的玉,做雕塑的时候,不舍得把多余的部分剔除掉,作品怎么完成呢?“当你决定用极好的原料去完成一个作品时,你的周边一定是一堆令人心痛不已的垃圾。”
“欢迎来到人间”这个书名是《收获》主编程永新起的。曾经的拟用名有:《他病了》、《长江大桥》、《傅睿》、《琥珀》、《琥珀的光》……
毕飞宇说,这些名字大部分是赵萍报选题的时候起的。《琥珀的光》其实也挺好,一块琥珀,傅睿犹如一个标本,处在密不透风的晶莹里。他为别人送去氧气和呼吸,而他自己不可能有一丁点的氧气,他永远也不能呼吸。”但是,毕飞宇说,这个书名他很难接受,太窒息了。最后,他把起名字的工作交给了程永新。
有天晚上,毕飞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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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