峦庄镇的白毛丨峡河西流去

我有些想白毛了,有时候还特别想。之所以想他,实在也是无人可想,没有利益,也没有太深的情谊,但有个人想,总比没人想好点。我们都处在孤独的生活孤独的年龄里。

(本文首发于2023年7月13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邢人俨

(梁淑怡/图)

峦庄镇是个很有些光阴的小镇子,在有丹凤县建制之前它就有些名声了。1961年丹凤以水旱码头龙驹寨为中心划县,峦庄被划为辖下的区,有些人心里很不能接受,说哪有儿子管老子的。在此之前,峦庄镇也不叫峦庄镇,叫兴隆镇,当然,它从来也没有兴隆过。

峡河地界距峦庄镇三十里,隔着一道高岭,岭高且峻,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两地互视为外人,结为亲戚的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居多些,不过,峡河水和峦庄河水一点也不见外,它们在一个叫汪坪的地方相汇,浩浩荡荡一条心奔去武关河,最后成为长江不值一提的一部分。那热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有时候峡河发洪水,有时候峦庄河发洪水,有时候同时发洪水,无论哪一家先发后发或同时发,相汇之处,从来也不泾渭分明。倒是每年7、8月间从丹江洄游上来的鲈鱼,有一部分洄游到峡河,有一部分洄游到峦庄河,很少有改弦易辙的,彼此把路认得又清白又坚定。

我第一次到峦庄镇,十岁,参加全区小学数学抽尖赛。没有老师带,自己去。从家走时,脚上的布鞋有些荒了,待走到峦庄镇上,脚趾头就伸了出来,伸出来不要紧,但它伸得比鞋底还长,不住窥探,像要见世面似的。那一回考得不好不坏,回到学校,老师没有批评,也没有表扬。我后来的人生差不多也这样,没有丢过脸,也没有争过多少气。

临行的时候,班主任老师给了五毛钱,让在街上买饭吃,吃饱饭好好考。我从来没见过五毛钱,只见过一毛两毛的票子,觉得它很沉重很庄重。我计划把它收藏起来,一个有五毛钱的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孩子,有五毛钱的大人也不是遍地都是。但考完了试,到底顶不住饿,只有去买饭。峦庄街很小,只有一条街筒子,有一些弯曲,街头看不到街尾,让人错觉它无限长。房子一律很矮,伸手能摸到檐口。檐口的瓦片参差不齐,新旧不一,房坡上长着瓦松。街上饭店有好几家,卖的是炖红白萝卜汤,汤里有一点荤腥。一种极浅的黑陶碗,底上一个白圈。后来我才知道,峦庄自来自产碗盆陶器,有窑口。我在两家饭店各吃了一碗,感觉一家比一家好吃,花掉了一毛钱,还想吃,摸摸肚子,感觉可以顶回家了。

走到街东头,看见一个老头坐在柴窗里吃面叶儿。那柴窗,和许多年后在电视剧《水浒传》里看到的潘金莲家的窗子一模一样,由下向上揭开,用一根竹棍支撑着,窗框上雕着缠枝莲花,风剥雨蚀,早模糊了年代。老头夹起一片面叶儿,在辣椒碗里蘸一下,雪白的面叶儿就变得通红通红的,然后放进嘴里,他从不嚼,舌头一卷就下去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级又从容的吃法。那一刻,它成为我这辈子发誓奋斗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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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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