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母者吴谢宇的心理档案
编者按:
不过,其作案动机一直是个谜。一审判决书中这样写:“吴谢宇悲观厌世,曾产生自杀之念,其父病故后,认为母亲谢天琴生活已失去意义,于2015年上半年产生杀害谢天琴的念头。”
可是,一个本有着大好前程的北大学生,因何“悲观厌世”?又何以认为母亲生活失去意义?判决书中没有交待。
最清楚吴谢宇作案动机的,或许莫过于吴谢宇本人。在看守所的两年,他写了数百页自述材料,详述了个人成长史以及杀死母亲的心路历程,并称将自己作为反面教材警示世人。另外,他还给亲友写了总计超过5万字的信件。
不可否认,自述书有为己辩护的色彩,外界也一直有质疑认为其可能为自己开脱。但不管如何,这些材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一个外表阳光的学霸鲜为人知的内心体验,为这起轰动全国的弑母案留下一份难得的心理档案。
南方周末记者获取了自述材料,以及谢天琴的部分日记和书信、吴谢宇弑母案相关证人证言、一审判决书等材料,并通过采访吴谢宇的同学、亲戚、邻居加以求证,试图为这起残忍犯罪案件令人疑惑的部分留下一份记录。
责任编辑:何海宁
2023年5月19日,福建省高院开庭审理吴谢宇上诉案。
7年前,这位北京大学经济学院读大三的学生,杀死了生母谢天琴,随后以出国留学为名骗取亲友144万余元,从此亡命天涯。一直到2019年在重庆机场被抓。其间,他曾主动引导亲戚发现命案现场,还曾与女友赴香港游玩。
2021年8月,吴谢宇一审被判死刑立即执行,他随后提起上诉。在中止审理一年多后,福建高院于近日恢复审理。
一位旁听了二审庭审的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和一审时一样,吴谢宇在二审庭审时也哭了。他请求法庭给他一次机会,用余生来赎罪。
相较于一审,二审的最大变化,是律师为吴谢宇申请作精神鉴定。据悉,一审时律师也曾试图为吴谢宇申请精神鉴定,但被吴本人拒绝。
据上述旁听人士介绍,律师申请精神鉴定的依据,包括吴谢宇有精神病家族史、作案动机模糊、行为异常等。而检方不同意为吴谢宇作精神鉴定,认为他是精心策划预谋杀人,精神显然没有问题,无需作精神鉴定。
法庭未当庭作出决定是否为吴作精神鉴定。
吴谢宇从幼年开始,曾先后患有皮肤病、哮喘、心率不齐等多种疾病,因为患病,他高考发挥失常,高考结束后即住院。在北大就读期间,他曾两次半夜起来就医。
据吴谢宇自述,幼年的患病经历严重影响到他的心理,难以克服的自慰习惯、父亲的早逝,又导致他的心态进一步消极。事发之前,他偏执地认为:自己即将死去,而他死了,母亲也不可能活,于是,他打算杀死母亲后自杀。然而,在下手之后,他又突然“顿悟”,失去了自杀的勇气。
父亲、母亲、家庭
1994年10月7日,吴谢宇在福建省仙游县县城出生。母亲谢天琴在当天的日记中这样记录:
“将近十六小时的阵痛终于有了结果,傍晚六时许,医生尤(允)许上产床,七时二十分小宝宝降世了,他的哭声宣告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圆满结束。小宝宝长得可爱而健康,刚刚来到人世,还无法瞧出他像谁,然而不幸的是他的鼻子像极了他的母亲的鼻子复制品。亲爱的他吸吮乳头,其动作标准极了,可惜奶水未到。”
按吴谢宇的说法,他父母的感情“非常好”,“我没见过他们吵过,在我的认知里,他们就和杨过和小龙女一样。”吴谢宇在一审法庭上说。
吴志坚与谢天琴均生于1967年,同为福建仙游人。吴志坚农村出身,他的生父和生母共生了四个孩子,他排行第二,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其中二妹吴志梅在20多岁时罹患精神分裂症,终身未婚,如今仍住在精神病院。
吴志坚8岁时,父亲因患肝癌去世,时年39岁。其母无力独自支撑家庭,便招一男子入赘,后来与其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据邻居说,其中一个送了人。另一个从小即患有智力残疾,生活难以自理,成年后招四川人杜明海入赘。吴志坚的继父在暮年时精神失常,屡屡离家不归。
谢天琴出生在仙游县城,但家境同样不好。父母均是盲人,谢天琴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一妹一弟。
吴志坚和谢天琴都是各自家庭中惟一的大学生。谢是老大,吴则是惟一的儿子,这意味着他们成家之后,须承担照顾老家人的重任。
大学毕业之后,吴、谢两人各自分配至福建省南平市工作,吴在南平铝厂,谢在南平铁路中学。他们经人介绍相识,之后恋爱、结婚。
作为谢天琴的同事、好友,马丽华(化名)一开始就不赞同这桩婚事。在她看来,既然是经人介绍找对象,谢天琴应该找个家庭条件好一点的,“结果找了一个还不如她的”。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早在结婚之初,吴谢宇尚未出生之际,谢天琴就在写给丈夫的书信中流露出担忧。比如,她在1994年1月14日的信中这样写:
“你有可能长久地离开我,我好无可奈何,人生太多的无奈,谁人道得清楚?认命是每个人的选择。”
有一次,由于吴志坚晚上10点还没回家,谢天琴就写信怒斥。
事实上,儿子出生那天的日记,几乎是谢天琴仅有的流露出喜悦心情的一篇,其他多充满负面情绪。丈夫在世时,她焦虑;丈夫去世后,她悲伤。
1995年,吴志坚调到南平铝厂在福州马尾的分厂,也是这一年,南平铁路中学撤销,谢天琴转至福州铁路中学(2003年更名为福州教育学院第二附属中学)任历史教师。一家人从南平搬到福州,住进谢天琴单位的筒子楼。2000年,又从筒子楼搬到了学校新盖的职工楼,由于资历浅评分低,谢天琴只分到一套位于一楼的两室一厅。后来,在这套房子里,母子俩一直住到案发。
马丽华还记得,吴谢宇小时候,后来得精神病的姑姑曾来福州照顾过他一段时间,当时这个姑姑还是正常的。
2023年4月,南方周末记者曾赴仙游的一家民营精神病院,通过监控视频,看到了在此住院多年的吴志梅。
“不可理喻的疑病症”
作为同一个门洞的邻居,马丽华是看着吴谢宇长大的。据她介绍,吴谢宇小时候是个“药罐子”,他先是患了一种皮肤病,后来又得了哮喘。有一次学校组织旅游,吴谢宇被酒店房间的地毯引发哮喘,谢天琴抱着他过了一夜。
在看守所写给舅舅的信里,吴谢宇提到:他小时候脖子上长了一种“很脏很难看”的东西,“我幼儿园时最深的记忆,就是因为我脖子上长的这东西而被嘲笑、疏远、看不起”。
读小学时,吴谢宇的皮肤病好了,哮喘又紧随而来。他在信中对舅舅称,自己被哮喘“折磨的(得)死去活来”,并认为这对他后来的人生态度造成很深影响:“我性格中那根深蒂固的悲观、消极、绝望的负面因子,恐怕就是哮喘在我心里种下的。”
马丽华说,不论是皮肤病还是哮喘,谢天琴都给吴谢宇吃中药,从他家门口走过时,经常闻到中药味。
据吴谢宇北大一位同宿舍同学回忆,吴谢宇的身体“不是很好”,在宿舍做俯卧撑,“第一下做完他就喘得非常厉害”。
在马丽华看来,谢天琴并非像传闻的那样是个“控制狂”母亲。相反,她认为谢天琴作为一名教师,很有涵养,也懂得照顾儿子的内心感受。她举了个例子:有一次,谢天琴买了鸽子要给儿子吃,她不敢杀,就找生物老师帮她杀,“生物老师来了后,她说你等等,我去问一下儿子,儿子同意了,她才让杀”。
不过,上述旁听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吴谢宇在二审法庭上曾提到小时候的一件事:他母亲不喜欢有人到他家里,有一次,他把同学偷偷带回家玩游戏,结果被母亲撞见,母亲很生气,但没有打骂他,只是扯自己头发,打自己耳光。他当时觉得很可怕,一辈子都记得。
根据吴谢宇在逃亡期间所交女友刘虹(化名)的证词,在与吴谢宇同居期间,她曾发现吴谢宇有一次拿棍子打自己的腿,“打得还挺重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小时候他的爸爸就会这么打他,锻炼他的抗击打能力。他的腿上还有一小块疤痕,他说是小时候做错事情被他爸爸烫伤的”。
上述旁听人士介绍,二审法庭上,吴谢宇也提到小时被爸爸烫伤一事,因为腿上的疤痕,他都不敢穿短裤到外面去。
对于吴谢宇所说的上述两件事的真实性,马丽华都表示怀疑,以她对谢天琴和吴志坚的了解,认为两人都不会做那样的事。
2010年1月3日,吴志坚在老家去世,年仅42岁。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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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胡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