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录完樱木花道声音都会哑掉！"专访配音演员于正昇

4月15日，《灌篮高手The First Slam Dunk》在北京大学邱德拔体育馆举行“青春就在此刻”中国首映礼。数千人围坐在27米高的Cinity巨幕前，为湘北高中篮球队与山王工业的对决呐喊助威。本次首映用的是中文版，《灌篮高手》的初代配音演员于正昇、官志宏和孙中台来到了首映礼现场，他们参与到了本次中文版的配音工作，三人的到来成了当天最大的惊喜。三位配音演员用熟悉的声音与现场观众互动，让现场观众兴奋到极点。

目前《灌篮高手The First Slam Dunk》共有三个中文版本：香港版、台湾版和大陆版。大陆版共有130位配音演员参与其中，该版本是由台湾和大陆的配音演员共同完成。配音演员于正昇配演完台湾版后，还受邀为大陆版再演绎了一遍。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是因为台湾和大陆的观众共同接触的中文版都是由于正昇所配。对很多老观众而言，樱木花道的声音就应该是于正昇的声音。除了樱木花道，入行三十多年的于正昇演绎过太多经典角色，比如20世纪九十年代至今，他还在为《蜡笔小新》的野原广志配音。这么多年的配音生涯，于正昇却未曾感到过疲倦，在与南都记者长达一个小时的访问中，他反复透露着对工作的热血和精益求精的态度。这份不服输的精神，正是“天才”樱木花道所具备的。

“我每次录完樱木花道声音都会哑掉”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灌篮高手The First Slam Dunk》是今年动漫迷最为期待的作品，很多大陆粉丝得知你是樱木花道的配音演员时都很兴奋，当你受邀再次配这个角色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于正昇：我其实在录制完100多集的TV版后，根本没想过还有一个新的电影版。十多年前我也配过《灌篮高手》两部简单的剧场版，我当时没有想太多，我是按照之前我们录制电视的模式把它录制完成的。去年突然发现有一部新的电影版，电影版的制作方式通常跟电视版不太一样，但我也没有多想。去年11月，我接到消息说这次电影版，配TV版日本的声优老师全都换了，日本那边都换人了，我以为也不见得有机会录中文版了。我是临时接到这个工作。在看完片子后得想怎么处理每个角色的声音。支持者希望角色声音是连贯的，可是那么多年了，目前配音老师是否适任，也成了客户方担心的问题，经过商量讨论测试后决定哪几位会留下来。我觉得很开心，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后还能够重新再碰到这个角色。这个角色在电影版里面很温暖，蛮多感动的地方，我就因为感动与怀旧哭了好几次。

“樱木花道”中文配音演员于正昇。

南都：你当年配樱木花道的时候，有没有料想到这个角色会这么火爆？有没有发生一些很有趣的故事？

于正昇：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刚开始录制的时候，我大概是二十五六岁，我当时录制这部动画时，只觉得怎么这么多人这么乱。我们是后制配音，只能找大概五六个男生、两三个女生，已经非常多了，它不像日本可以一个声优录一个角色，我们这边需要一个配音演员录很多个角色。我没记错的话，这么多角色的动画，在我们这里还是第一次碰到。为了把角色声音区别开，我们已经用尽所有方法去演绎。当时不像现在计算机这么发达可以分开录，我们得在一个空间里同时录，如果有人NG，就得重来。当时我们这里的电视频道每天都要播，我们得一个晚上一口气录五集。我录的这个角色非常活泼火爆，我每次录完声音都会哑掉。我们会互相帮忙，有时候角色太多时会帮忙出出气声（搭话）。虽然录得很辛苦，可是录得还蛮开心的。

南都：时隔二十六年，你是如何找回当年配樱木花道的感觉呢？您重新配这个角色的时候，心态上有什么变化？

于正昇：对我来说，樱木花道这个角色的发声方式是比较上扬的，他的个性非常鲜明，活泼和冲动。我只要用回我上扬的发声方式，加上画面内容，我就能很自然找出原来角色该有的个性，毕竟我这工作也做了30多年，没有太困难。我已经从一个当初二十多岁的热血小伙子，变成了比较成熟稳重的五十几岁爸爸，心态上的确是不同了。这一次电影勾起了我年轻时候的一些记忆片段，五味杂陈。

“我曾经找不到自己原本的声音”

南都：你配过的经典角色太多了，除了樱木花道，还有《蜡笔小新》的野原广志、《全职猎人》的库洛洛、《通灵王》的轰隆轰隆，还有很多真人角色，你个人最喜欢的角色是谁？

于正昇：我常常被问到这个问题，我一直都跟大家说，我很喜欢《神剑闯江湖》（大陆译为《浪客剑心》）的绯村剑心。这个角色不只是一个剑客、侠客，他真的有血有泪。我当时在制作这部动画时，花了很多心力来让它非常精彩。我找了很多很适合的配音老师，来完成这部片子的所有角色。我个人很喜欢这部动画，它让我好像活在那个年代，我也很享受录配它的过程。配这个角色我当然也会落泪，配音老师们如果入戏的话，通常都会有很大的情绪转折。我记得我曾录一部日剧时，哭到连鼻音都出来了，没办法继续配。只有这样才能让观众有直接的真实感受。

《浪客剑心》绯村剑心。

你刚还提到了《全职猎人》的库洛洛，当时这部动画也是我制作的，我觉得它很好看。库洛洛一开始出现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只觉得这个声线、这个表演，我好像可以诠释。我们当时不是一次过就拿到全部配音稿件和画面，可能只拿到三五集，就必须要把人员分配好。我后来配着配着才发现他是一个这么厉害的角色，还蛮惊讶的。

《全职猎人》库洛洛。

南都：那你有没有配过很讨厌或者说很不满意的一个角色？

于正昇：依照我的心态，我不会有讨厌的角色。就一个配音演员来说，每个角色都是挑战，我挑战的结果好不好、到不到位，我给自己评断之外，也要请观众朋友们给我评断。如果我本身就讨厌角色的话，我怎么能够把角色录好呢？顶多是我的诠释是一百分，还是八十分，又或者六十分。对一个配音演员来说，去仔细审核自己每一个经历过的角色，让自己进步才是重要的，我很珍惜每一个我接到的角色。

南都：你入行这些年，有没有一些让你无法忘怀的受挫时刻？

于正昇：我从十八九岁就开始接触录音，我录了很多的动画卡通，那个时候有很多独立的录音室，他们可能买了版权就可以录制和发行。可是他们的制作经费有限，一个人可能要录很多个角色。我一开始接触配音时，我一个人配了很多角色，我就觉得自己好厉害，可以录这么多不同的角色。但等到我真正开始配真人时，我那时候有很严重的挫折感。因为录了太多不同的角色之后，我发现找不到自己原本的声音。我没有接触过电影或是电视剧的磨炼跟洗礼，导致我录的所有真人出来的声音都像卡通人物，我讲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跟别人搭不起来。

那段时间我非常难过，每天晚上回去反省自己，让自己进步。大概有半年以上，我都很沮丧。虽然那一段时间很艰苦，可是也是我进步最快的时候。虽然是受挫，可是也是进步的契机。这是每一个学习配音的人都会经历的事情，都是要一步一步去克服，往后才能比较顺畅。

南都：不同地方不同语言的真人电影和剧，你是怎么切换的？哪种语言最难？

于正昇：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不同，后来才意识到韩国人的表演比较接近我们的表演方式，我以比较正常的诠释方式去演出的话，跟他的脸是可以贴合的。日剧的话，他们是比较精细的演法。我在录制日剧的时候，每一个眼神动作、每一句话出来的感觉，就必须要很细腻，才会跟它的画面和音乐搭得上。配电影的话，要很日常的表演，不能太做作。

经验累积越多后，我才发现有这样的差别，就连配美国和日本的卡通也有很大的区别。美国的卡通是比较精准的快节奏，日本卡通的路子是很轻松地生活、很轻松地表演。

至于哪种语言，我觉得是欧美的影集，我一直都没觉得录得很好。我的声线比较柔软，你给我东方脸会比较贴，但你给我西方脸，声线就有点合不上。

南都：有没有对配音工作厌倦的时候？工作不开心的时候如何调节自己？

于正昇：我这么说大家应该会很生气吧，我其实从来没有对我的工作厌倦过。每一个角色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挑战，我每天都活在不同的人生里，每个人生都精彩无比，我觉得蛮开心蛮好玩的。如果很厌倦的话，我可能早就转行了。至于不开心的时候如何调整自己，我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进步。当我碰到了一个艰难险阻必须要克服，哪怕我当时没有做好，我可以为下一次做更好的准备。这就是我面对厌倦的时候最好的调整。

南都：我觉得老师的性格跟声音挺像的，都非常正面和温暖，能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

于正昇：那倒是，我不会让自己太难过，太难过也解决不了事情，我会积极正面地去面对。

南都：你在2015年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还当起了配音的老师，这算你人生一个很重要的转折，当初是怎么踏出这一步的？

于正昇：我在二十三四岁时工作还蛮努力的，很多的前辈都很照顾我，都愿意把他们的节目拿给我负责配音制作，所以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当配音领班。一路做下来，合作方都觉得还不错，导致我就越做越有兴趣。再加上我接触到的制作单位多了，他们不希望都是同样的声音，听多了厌倦，他们希望能够找一些新的声音。我想满足客户的要求，所以我在二十五六岁之后，如果有对配音感兴趣的人找上了我，我会很乐意帮助他们，希望能够多一些不同的声音让客户做选择。二十五六岁时，我一直跟有心学配音的人接触，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历练，我跟他们的交谈中学到平常接触不到的生活经历、配音的诠释方式，这是一个互惠的交易吧。我可以带他们，他们可以让我有更多声音的选择，我还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不同的东西，互相帮忙。

到了2015年，之所以会创立自己的公司，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带的人比较多了，我希望他们有一个自己可以待的地方。如果我有个自己的地方，他们会待得比较舒服、有地方可问、有角色可以录，会更全心地去表演。同时，我也可以花时间教他们。我也带出了蛮多个不错的同学，我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我只想把眼前的工作做到问心无愧”

南都：香港的配音演员要不就是属于自由身，自己接单，要不就跟某一个机构签约发薪水，比如TVB。台湾的配音演员也是类似的情况吗？

于正昇：台湾这里目前好像还没有说跟某一个机构签约，然后以发薪水的方式录制。我们还是属于接到什么录什么。我觉得应该没有机构愿意签这个约，电视台把案子发出来给我们做，我们以角色的个性去找适合的配音老师来配。我们并没有隶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就是看合作得愉不愉快。

南都：台湾的配音演员的薪酬计算方法，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变化？

于正昇：我们的变化不大，一方面经济不景气，再加上我们又属于后制配音，从以前到现在，曾经试过涨一点价，可是也仅限于经验比较丰富，资历比较深的配音老师。之前的人都还是拿一般的价钱，而且我们没有隶属于哪一个电视台，所以也不是签约发薪水制。如果你的声音受欢迎，被找到的几率高的话，薪水就会多一点。如果你一直都没有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找出自己的特色来的话，你的工作量相对来说就会变得比较少。我当然是希望改变，可是没有这么容易。慢慢来吧。

南都：台湾每个配音演员的价位是根据受欢迎程度来定的吗？

于正昇：我觉得可能不能以受欢迎与否做区分，有些动画卡通或者是剧集，主角的话有些时候是很多的，本来就比较辛苦。我觉得在一个基础的费用之外，如果角色的话很多很辛苦的话，我可以匀多一点钱给他/她。如果一个角色话不多，就会以基本价支付。这样才比较公平。如果大家都拿一样的话，谁要去录主角。现在大概在一定的基础价之上浮动，主要是看经费宽不宽裕，或者是戏份多不多去调整。

南都：如果一个台湾的年轻人想要当配音演员，会不会有比较清晰的一些入行方法？

于正昇：配音是属于艺术方面的东西，所以我跟同学们说，首先要先了解现在自己做什么，了解自己的个性和声线，还包括有没艺术细胞和表演天分。如果有一些基础的话，成为一个配音演员会比较容易一点，如果你个性很害羞，讲话不清楚，然后你又想当配音演员的话，难度就比较高。所以在台湾如果要当个配音演员，基本的训练、个人的基本条件和努力很重要。这样子才会比较容易入行。台湾有很多的配音训练班，你要展现出你的条件，让带你的人觉得你值得给更多的机会，这样才比较容易入行。以我的公司为例，你经过两个月的课程训练后，如果你的进步是我们几位教导老师都看得到的，我们是愿意把你留下来继续教你的。我们还会问够不够热忱进入这一行。但如果没什么进步，我必须很诚实告诉你要不要继续。

南都：现在大家都能很快能在网上看到原声的作品，对配音似乎没以前那么依赖了，您对台湾当前中文配音市场如何评价？工作机会是比以前多了还是少了？

于正昇：这当然是一个问题，对我来说是解决不了的。以前我配了很多外国影集，后来就不录了，大家都可以接受听英文看字幕。过一段时间我配了很多日剧，大家觉得日剧配音之后，观众看会很过瘾，可是配着配着，大家对日本的发音也可以接受，日剧也没怎么配了。这就是一个过程。最重要的还是把我眼前的工作做到最好，做到问心无愧，维持在一定的水平上。

南都：你有没接到过大陆这边的商业合作？你有了解过大陆这边的配音演员吗？

于正昇：有哇！我现在配很多的游戏都是大陆的游戏，需要录成台湾版的发音，我是还蛮佩服大陆做的东西。我知道大陆的配音老师们跟日本那边有点像，比较像是艺人。大陆幅员辽阔，受众又多，一定会比较有机会像声优一样受大众支持与欢迎。但台湾毕竟地方小，所以要这样操作不容易。这也就是每个地区的圈子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