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杨苡的最后岁月:比起成就,她更在乎她的生活
“对大多数人来说,到了那个年纪,经验会整个遮蔽天真。”余斌用杨苡的译作《天真与经验之歌》来形容她晚年的状态,是天真与经验的奇妙混合,“她有天真的底色”。
“杨先生有很多理念可能是来自于巴金,新文学,但是生活习惯、待人接物很多都是来源于她母亲。这个可能有点矛盾,一个立志要做觉慧的人,她自己后来是这样地(看重家),好像有点冲突。”
(本文首发于2023年2月9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李慕琰
多年前,所居住的南京大学家属宿舍,进门处添了八个字:“遵照医嘱,谢绝来访”。自1965年搬入这个七十多平方的单元房后,杨苡在此度过半生。2003年一次严重骨折过后,杨苡深居简出,很少走出她的小院。十几平米的客厅却常常宾客盈门,南京大学教授余斌说,那里恐怕是“二号新村大院里最热闹的地方”。
杨苡的客厅“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皆有,话题不拘,家长里短或者国家大事,她都聊得饶有兴味。有时预约来访的人太多,索性“一锅烩”,把不同人拉进一个谈话场。遇上喜爱的访客,杨苡一口气能说上好几个小时。资深出版人张昌华对她超人的记忆力感到惊讶,“往往都是她说我听,我只是不时插两句帮腔逗趣。她一会儿巴金萧珊,一会儿沈从文张兆和,一会儿萧乾‘小树叶’,一会儿穆旦、巫宁坤,还有黄裳、邵燕祥等等,谈个没完。”
有时,有“冒失鬼”未经预约,闯进门来,索要签名和合照。她最讨厌这样的情形,不好意思拒绝,还要以礼相待。事后又常常感到后悔。偶尔碰到个说得来的,两句说开心了,又把讨厌忘掉。步入晚年,她越来越喜欢清净,“热闹过后她常常会觉得疲劳”,余斌观察。
晚年,她的身体开始遭遇病痛的纠缠。严重的食道反流吞噬了大部分食欲,她自觉“健步如飞”,好动又不服输,摔跤成了家常便饭。争夺身体的掌控权,成为杨苡晚年生活的常态。
82岁的大女儿赵苡住在对门陪伴,但体弱多病,杨苡主要的生活由保姆小陈照料。女儿赵蘅远居北京,她发现,母亲以自立为傲,享受独居状态。“她很得意自己的臂力很强,经常躺床上挥动她的手,多有劲。拿东西,几年前还能拿暖瓶倒水,她都要自己做”。
去世前两个月,杨苡卧病在床。有一回,保姆有事不在身边,她急着起来,又摔了一跤。在地上,杨苡从床上拽下一只枕头垫在身后,找到舒服的姿势,靠了大概半个小时。“她后来跟我说,她还是很想掌控(身体),不愿意放弃这种掌控,当然她也一点一点接受,不断地有事情,出状况,她的身体对她发信号了。”余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7年,《西南联大》导演之一吴镝曾当面问杨苡,晚年是否为孤独所困。“她说,那个年纪的人已经不在乎什么孤不孤独,因为她从八十多岁开始,就不断地送走她的家人。年纪活得越大,你就必须要承受这种不断送别的过程。”
生前,杨苡并不避谈生死。过了95岁,杨苡时有表达她对死亡将至的“预感”,“比如,‘今年过不去了’‘还能活半年’‘我自己有数的,冬天肯定不行了’……有点‘时刻准备着’的意思。”余斌说。
2023年1月27日晚间,103岁的杨苡行至人生终途,遗愿是希望骨灰撒入故土天津的海河。
她去世后,这位百岁老人的生平旧事广为流传。在外界看来,她是《呼啸山庄》译者、西南联大学子,人们津津乐道于她与巴金、沈从文等人的相处轶事。但多次拜访她的纪录片导演徐蓓觉得,更难得的,是杨苡自己的独特人格魅力。“她去世后,这么多人愿意走进她,倾听她的故事,不仅仅是因为她西南联大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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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