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法国汉学家白乐桑:“白乐桑教授的字本位”, 不只是白乐桑的“发明”
老师说中国是China,那“中”是什么?“国”是什么?我们一看就看得出是两个字,必须有释义啊。但我们发现教科书里没有这个释义,我们马上举手问老师。“老师,中国是China,可是‘中’呢,什么意思呢?”你说“中国”的同时,别忘了“中”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东西,这是中文独有的知识和特性。
汉语教学的增长趋势、增长速度——差不多从2000年,更确切地说是从2004年后开始,增长速度剧增。就相当于一架飞机,起飞前它在跑道上加速滑行,越来越快,2004年起飞,就像起飞的那种增长速度。但我觉得,除了增量的迅速,最重要的还是质的变化。
中国对外汉语学界长期较少关注到自身学科的历史,这也许是一个观念的问题,就是没有把学科的历史当成学科本身的一部分。所以,我这个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西方学者,自然而然地就对学科的历史一直非常重视。
(本文首发于2022年12月1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朱强 刘悠翔
汉语表达发生了“很彻底的变革”
南方周末:白乐桑教授留学中国的年代,还在1970年代中前期,后来至今,白老师访问中国应该有400多次吧。您是一个语言教学专家,并且擅长多种语言,在您的长期不断的感受中,1970年代至今的汉语的表达,在日常交流方面,变化大吗?令您印象深刻的变化是什么?发生过什么有趣的故事或经历吗?
白乐桑:1970年代至今,光说语言表达方面,某种意义上,几乎是没有可比性了。可以说,近五十年以来,中国社会语言的整体面貌和使用情况,发生了很彻底的变革。原因首先是中国社会本身活跃起来了,语言表达自由、多样和灵活了。第二,中国的社会阶层多元化了,语言的现象差异也明显起来了。第三,数字化革命来了,尤其是像微信那样的数字媒介,改变或新生出了很多表达样式,原来的语言规范被突破了。
我跟你分享一个故事。我留学的1970年代,有一天,我去找一个中国同学。我说,“我很好奇啊,我们法文说最日常的东西,比如钱币或汽车,会有很多不同的词,尤其是在口语里,有非常口语化的说法。那你们中文呢?比如自行车,除了‘自行车’这个词,还有哪些其他的词(说法)?另外,钱,应该是日常最基本的东西。那除了‘钱’以外,有哪些其他的词可以表达呢?”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当时我的中文词汇量越来越多,可是我发现,我只会说“钱”,只会说“自行车”,好像没听过别的表达方式。这位同学回答,“几乎没有别的词”。我当时就发现, 70年代的中文,跟我们法文大不一样。我们法文是非常活跃的。可是中文包括词汇,像是被控制约束住的,很少有非常“活”的、“俗”的、包括口语的表达方式。所以,对您的问题,我会感觉当时和现在几乎没有可比性。
关于现在的语言表达,我很想说说网络用语。我对中国的网络语言特别感兴趣。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网络语言能体现出中国的幽默。我个人觉得,中国是最有幽默感的一个民族。我和鲁迅的看法不一样。
我觉得“幽默”当然是学术上难度很高的一个话题。我是从歇后语的角度来看中文幽默的。歇后语是最适合“幽默”定义的。“幽默”是有间接效应的,如果是直接表达,就谈不成什么“幽默”。中国文化符合“间接文化”的性格特征,而且很典型,我觉得中文在自身历史上有“幽默”传统。影响到中文网络语言的幽默就能表现出一种整体性的特色,比日常表达更加明显和突出。这里,我还想区分的是,“幽默”和“滑稽”“搞笑”是两回事啊!我说的是严格意义上的“幽默”——我们说的“第二层意思”,我们说的“间接效应”。那中国网络语言的“间接”表现真是太丰富了。
“一元论”抹杀了汉字的本体性
南方周末:您的“字本位”教学法是专门针对非汉语为母语的第二语言的学习者,还是对于汉语母语(中国人)同样有效的汉语汉字的教学方法呢?同时,在欧洲语言教学中,有否类似汉语的“字本位”教学法、“词本位”教学法呢?并且,我还想搞明白的是,您的“字本位”教学法有无可能适用于汉语外的其他语言?请原谅我的外行提问。
白乐桑:应该说“字本位”是根据汉字的表意性本质及内涵,由此归纳出的教学法,适用于一切学习者;与学习者本身的国籍、汉语是否为其母语等外延性内容无关。
我们谈问题,要从本体出发,要从既定内涵的性质出发,不要把问题人为地附加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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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奎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