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癌零食”下架风波：网红食品槟榔背后的产业王国
“槟榔风波”再起，引发各界关注。四川营山、江西南昌等地要求当地商家不得将槟榔作为食品销售，浙江义乌也有曾销售食用槟榔的便利店表示已接到通知下架全部食用槟榔。一粒小小的槟榔，正在市场上掀起风波。
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槟榔种植户、生产企业和经销商了解到，目前槟榔产品销售受到影响。一位槟榔生产企业负责人表示，经销商进货的频率和数量都有所下降。
针对槟榔的争议由来已久，有关部门对市场的整顿也并非首次。早在2021年9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就针对槟榔发布“禁广令”，要求停止利用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节目宣传推销槟榔及其制品。在“禁广令”发布前，槟榔频繁出现于各大电视台、综艺节目、网络平台，被力推为“网红”食品，不乏明星站台推荐。在这背后，有着围绕槟榔种植、生产加工、销售形成的庞大产业链。
风波
今年9月10日，36岁歌手傅松因口腔癌去世。傅松曾在其社交平台上表示自己的口腔癌系槟榔所致，呼吁大家“珍惜生命，远离槟榔”，再度将槟榔这一屡陷争议的食品推上风口浪尖。
随后，多地要求下架槟榔的消息一度冲上微博热搜，引发广泛讨论。9月21日，南都记者采访了浙江义乌多家曾销售食用槟榔的便利店，有便利店表示已接到通知下架全部食用槟榔，不再对外销售；也有便利店称实体店内已下架，但仍可以在外卖平台下单，店内还有存货；还有部分商户称暂未接到下架通知，店内仍有少量食用槟榔在售，但看到相关消息，目前已经停止进货了。
南都记者在一外卖平台上定位义乌市，搜索“槟榔”，发现仍有35家商超有食用槟榔可下单购买。
在此之前，四川省营山县市场监管局组织全县槟榔代理商和经销商进行了集体约谈。会议要求，各经营户不得销售食品包装和标签标识的槟榔及槟榔制品；对食品经营场所销售槟榔及槟榔制品的，立即联系食品经营单位下架，如有违法行为，将依法查处。
南都记者从营山县市场监管局一名工作人员处得知，当地要求商户将槟榔与食品分开销售，只能摆放在有明确标识的非食品售卖区，并建议在非食品售卖区清晰标明槟榔相关警示提示语。此外，还要求相关产品不能使用食品包装和食品标签，“就是看不出来是食品”。
9月20日，江西省南昌市市场监管局方面也告诉南都记者，为强化槟榔制品监管，防范食品安全风险，该局对全市市场监管系统提出要求，全市食品经营者不得将槟榔制品作为食品销售。该局工作人员称，此项规定已于9月6日开始实施。
“下架风波”之下，南都记者多方采访槟榔种植户、生产企业和经销商了解到，目前槟榔产品销售受到影响。一家厂址在湖南省湘潭市的槟榔生产企业相关负责人向南都记者透露，受近日关于槟榔的争议影响，槟榔销售市场出现一定波动。“市场的整体反馈确实是慢很多了”，该负责人表示，经销商进货的频率和数量都有所下降。
不过，也有槟榔产品经销商告诉南都记者，槟榔行业受到的影响不仅是来源于此次风波。他介绍，一个明显的变化是，现在小袋包装的槟榔产品更好卖，比如5元、6元、10元一袋的更受消费者青睐。而以前30元、50元一袋，槟榔颗数比较多的产品更好卖。“这个我感觉挺好，大家都意识到了也要适量。”
一位在海南的槟榔种植户告诉南都记者，今年槟榔收购价格为16元至19元，较去年下跌了5元左右。
湖南一位食用槟榔经销商则对南都记者表示，就他个人来说，暂时还没有感受到此次风波的影响，“销量什么的都还正常，这也不是第一次提了，每年都有人讲，也没见有什么变化”。
“网红”
针对槟榔的争议由来已久，有关部门对市场的整顿也并非首次。
2021年9月17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在其官网发布通知，要求自即日起，停止利用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节目宣传推销槟榔及其制品。一石激起千层浪，槟榔自此在各大电视台、综艺节目、网络平台等销声匿迹。
在此前许多年里，槟榔品牌频频出现在文艺晚会、影视作品、综艺节目之中，由此引发的争议不断。
据南都此前报道，以湖南槟榔龙头企业“口味王”为例，2017年起，“口味王”连续三年赞助湖南卫视春晚。其中，2017、2018年，“口味王”作为湖南卫视春晚和元宵喜乐会的独家冠名商，在多个相声、小品等节目中植入广告。主持人汪涵曾口播广告词“湖南人过年就吃口味王”，主持人沈梦辰更称“让你精神抖擞、返老还童，找回年轻的状态”。
2019年，“口味王”成为湖南卫视春晚“首席合作伙伴”，除继续在小品中植入台词外，演员演唱歌曲时，旁边的吉祥玩偶还在现场抛撒该品牌槟榔。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除了“合家欢”的联欢晚会，近年来，多个槟榔品牌还曾以“年轻化”为目标，寻求在更多以年轻人为受众的热门网络综艺中露出，覆盖街舞、说唱、脱口秀等多个领域。例如，“湘潭铺子”赞助了腾讯视频王牌综艺《吐槽大会5》《德云斗笑社》，“口味王”独家冠名优酷自制综艺《这！就是灌篮3》《欢乐喜剧人5》，并赞助了《说唱听我的2》《这！就是街舞4》，“和成天下”则冠名了芒果TV的自制综艺《野生厨房》，“张新发”也出现在爱奇艺综艺《十三亿分贝》中。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节目中，除了投放常规贴片广告、中插广告、实物摆放等，这些品牌的槟榔还被包装成“精神粒子”“提神神器”，宣称可“助力提神炸场”，甚至以添加枸杞、益生菌为卖点，宣称“达到营养的双重补给”。力图将槟榔打造成网红食品。
相关广告植入，也引发广泛争议，不少网友在节目组相关微博下质疑：“想钱想疯了，槟榔的广告也接，彻底不要节操了？”“槟榔是确定的致癌物，换个金主爸爸吧。”
事实上，因长期咀嚼槟榔可增加人群口腔癌风险，早在2003年，隶属于世界卫生组织的国际癌症研究中心就将槟榔确认为一类致癌物——即指对人体有明确致癌性的最危险的物质。同在这一级的还有砒霜、烟草、甲醛等。2012年，该机构又将槟榔果、含烟草的槟榔嚼块、不含烟草的槟榔嚼块列入一类致癌物。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2017年，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在公布致癌物清单时，也将槟榔果列入一级致癌物。2019年1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印发《健康口腔行动方案（2019-2025年）》，明确提到要实施口腔疾病高危行为干预，“在有咀嚼槟榔习惯的地区，以长期咀嚼槟榔对口腔健康的危害为重点，针对性地开展宣传教育和口腔健康检查，促进牙周、口腔黏膜病变等疾病早诊早治。”2021年，国家卫健委在答复全国人大代表建议时也明确指出，“长期咀嚼槟榔可增加人群口腔癌风险，主要与槟榔含有的化学物质经咀嚼后形成亚硝基化合物有关，还与槟榔质硬易造成口腔黏膜机械创伤有关。”
其实，早在2020年2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新修订的《食品生产许可分类目录》已未将“食用槟榔”收录在内，这意味着槟榔不再作为食品来管理，也不能颁发食品生产许可，槟榔作为食品的生产许可和监管已缺乏依据。
不过，在2021年3月，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仍牵头起草并发布了《食用槟榔》团体标准。
产业
9月21日晚，海南省槟榔协会发布《近年海南槟榔产业发展情况通告》，回应此次风波。
通告对海南省槟榔产品的质量、种植技术、药用价值、加工产品和食药拓展等方面做出说明，并倡议，政府有关部门应建立健全相关法律法规和行业标准，加强槟榔行业全产业链的监管。相关部门应加强槟榔产业相关产品的研发，加大药食同源的研究投入，开发出更多槟榔药用的延伸产品。进一步推动初加工环保烘干设备的全面落地，加强对深加工标准化流程的监管，提升槟榔制品的健康价值。
槟榔屡陷风波背后，是围绕槟榔种植、生产加工、销售形成的庞大产业链。据《中国市场监管报》2021年9月披露数据，2011年至2018年，中国槟榔产业产值从558亿元上涨至781亿元，且呈继续上涨趋势。
据了解，海南是国内槟榔主产地，湖南则是主要的生产加工和消费基地。
据《海南日报》报道，槟榔是海南极具地方特色和优势的重要热带经济作物，是海南省政府大力倡导发展的“三棵树”之一。截至2019年底，全省槟榔种植面积达178万亩，是海南230万农民的重要经济收入来源，占全省农业人口的41.37%。
南都记者查询《海南统计年鉴2021》发现，截至2020年年末，海南省槟榔种植面积124686公顷（约为187万亩），其中，当年新种面积7549公顷（约为11万亩），当年总产量约28万吨。分地区看，海南省琼海市当年产量最高，约3.89万吨，万宁市以200吨的差距紧随其后。
南都记者注意到，海南省的多份政策文件中，均能找到槟榔的身影。今年9月印发的《海南省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恢复提振行动方案》提出，挖掘槟榔等林下空间资源，支持槟榔产业健康发展。今年2月印发的《海南省创新型省份建设实施方案》提出，重点发展槟榔在内的十五大品种产业。
2018年6月，海南省政府办公厅就曾发文支持万宁、琼海、定安、屯昌、琼中等市县建设槟榔加工集群。
此外，万宁市“十四五”规划提出，发展槟榔种植加工贸易百亿级产业链，打造领军型企业；打造世界最大的槟榔交易市场，槟榔加工产业链产值达到100亿元。
在湖南，槟榔也拥有数百亿产值。据南都此前报道，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公布的数据显示，2020年，湖南槟榔食品产业规模已超过400亿元。
湖南省湘潭市作为食用槟榔生产加工的发源地和集散地，其槟榔加工年产值早在2017年就超过200亿元。据湘潭政府部门当年推算，围绕槟榔种植、生产和销售的产业链产值达500亿元，成为支撑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当时，“胖哥”“小龙王”“皇爷”“宾之郎”“口味王”“伍子醉”“和畅”等品牌构成的槟榔食品第一方阵，市场占有率达到七成，行业产值以年均20%-30%的速度增长。
9月20日，一份落款于9月17日疑似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发出的文件显示，要求部分地区对“下架湖南槟榔一刀切”的情况予以制止，引发关注。当天南都记者联系了协会成员包括“胖哥”“皇爷”“宾之郎”“伍子醉”等品牌的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对方未对上述文件及相关内容予以回应。
备受争议的“网红食品”面临新一轮的监管压力，未来将何去何从的问题，再次摆在了各方面前。
网络编辑：柔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