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后,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学习”
历经高考试炼,又一批新生迈进大学。告别应试教育,面对截然不同的学习环境、评价标准,他们做好准备了吗?
在2022年大学开学季之际,南方人物周刊、南方周末联合推出「迎风新青年」公益电子刊,其中采访了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张均,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罗会仟,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教师黄灯三位高校学者。
大学究竟应该怎么学?三位学者结合自身的求学、从教经历,为大学新生给出了各自的建议。
进入大学不久,莫子仪向高中语文老师倾诉:“我总是为借什么书而苦恼,总想通过一两本书就深刻起来。也许不会有谁像我一样回过头来,问高中老师大学里该读什么书了……”
这让老师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到,学生高中毕业后首次来找自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多读书如此平常的建议,竟然也会给学生带来烦恼。
当没人再管你学不学习
像莫子仪这样的学生,对张均来说并不陌生。脱离了中学时代的集中式教育管理模式,进入相对自由的大学,不少新生在选择书籍、寻找兴趣爱好时,甚至在课堂学习中,都可能一时迷失方向。
张均自2002年起在中山大学中文系任教,他见过不少中学里的佼佼者,上大学后缺乏努力的目标和动力,成绩一落千丈。在他看来,刷新对学生、老师、学习这三个概念的认知,是新生进入大学后的第一课。
“中学老师的重心就在教学上,会围绕一个知识点反复地讲,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比较近。高中班级风气一致,就是朝着高考前进。在集体的影响下,学习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张均认为,大学有别于中学,侧重自律性学习,主要靠学生自我驱动。“大学老师不仅负责教学,还有科研任务,很少参与学生管理。如果你不去上课,其实没有人来告诉你对错。”在张均看来,培养自主学习的能力,不仅有助于专业学习,还与学生的生活、深造、就业等密不可分。
对此,罗会仟也深有同感。就职于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他发现,哪怕是研究生,也有同学因为缺少自主学习能力,导致科研进度落后,诱发焦虑等心理问题。
读大学的时候,罗会仟也曾目睹学习松懈的同学,过度沉迷于游戏、乐队等课外活动,修不够学分,最终退学。罗会仟庆幸,自己始终把学习作为首要任务。他把高中时的“笨方法”带到了大学,制定严格的学习计划,详细解答主课教科书上的每一道题。他的作业一度被奉为“标准答案”,在学弟学妹之间传阅了多年。
课程之外,图书馆、公共课、讲座等丰富的大学资源,都是罗会仟用来辅助学习的工具。2003年,遇上非典,罗会仟在学校里封了三个月,时间完全由自己安排。无人监督,反而给了他更多自主学习和挖掘兴趣的空间。“那几个月我经常泡图书馆,看一些五花八门的科普和传记书,不用上课,我反而慢慢找到了感兴趣的学科方向。”
张均也经常建议学生多读书。但他发现,当下的孩子离不开手机,读书这个建议有时显得不合时宜。
抛开书本,学习的工具其实并不少。这几年,张均常看短视频,俄乌战争、中国历史、国共关系等不同话题的视频,他都会点开浏览。“网络是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北大的课、哈佛的课在网上都能找到,这个时代变得平面化了,你真想学的话,那(资源)多了去了。”
没有标准答案怎么办
在张均看来,自主学习,不仅在于主动去学,还意味着独立思考的能力。
针对一部文学作品或某段文学发展史,张均喜欢在课上抛出三四种不同的观点,每个观点都有其历史来源与合理性。他很少分析和评论观点,而是把这个任务交给学生。有一届学生向他“投诉”,觉得这样上课很迷茫,很混乱。“实际上,他们是希望知道某个问题的答案,把答案背下来去考试。”张均解释。
“在中学时代,教学和教材习惯用比较主流的价值观来讲述这个世界,大部分都是基础知识,当中分歧较少,即使有分歧,在高中阶段可能也会被暂时搁置,比如关于文言文的注解分歧等。老师通常会挑选一种最合理的说法来上课,然后让学生做标准答案。”
随着应试教育的退场,大学学习不再只是为了解题,反而要求学生建构自己的问题意识,在张均看来,这是每个大学生的必经阶段。“你无论学哪个专业,都会面对不同的学派、不同的观点,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会面对不同的为人处世的方式,因为社会本身就是很复杂的。”
常规授课之外,大学的专业学习往往还包含自主阅读资料、小组讨论、课堂展示、社会实践等强调自我探索的环节。
在近18年的教学生涯中,黄灯便喜欢在课程中加入讨论、社会实践等环节。在《我的二本学生》一书中,她提到2017年下半年在广东金融学院教中文系专业课的经历。经过与学生商量,黄灯决定拿出一半的学时,采用讲授和讨论相结合的方式,让学生在通读各类文学作品后进行小组讨论,更好地理解文学史的构建过程。
在第一节讨论课——“伤痕、反思、改革文学”专题——之前,黄灯还要求学生对亲朋长辈进行访谈,回溯自己和家族的生活经验,通过联系自己生长的故乡背景,进入到具体的语境之中理解历史与文学。
学生的反馈让人惊喜。浩天来自潮州的古老村落,他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文学作品中联想到故乡遭到破坏、残存半截的壁画,倍感可惜。有的学生则学会了轻易不下定论。“对并非自己亲身经历的历史时期觉得难以评论,”学生吴秀珊如是分享。
专业真的那么重要吗
近几年,张均还负责中文系的转专业工作。他发现,一部分学生难以专注于学习,源自他们对自己的专业不感兴趣。由于文理分科、填错志愿、高考成绩不理想等原因,部分学生最终入读的专业并非自己的第一志愿。
张均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从中学起就爱好文学,但由于高中读的是理科,填志愿时报考了理工科大学的工科专业。大四那一年,他决定跨专业考研。张均没上过一次中文课,也没参加过任何相关考试,备考的痛苦经历让他至今难忘。
与张均读大学的时候相比,当下转专业变得容易了一些。跨系选课、双专业、双学位,都很常见。但张均发现,在一部分同学因对专业不感兴趣而争取转专业的同时,因为缺少了解而轻易否定自己所读专业的大学生更为常见。
他遇到过一名学生,因对医学不感兴趣转来中文系,读了不久便觉得文学很虚空,又开始感到失望。
在张均看来,每个专业都有利有弊,没有绝对好或不好的专业,随着对专业的了解加深,学生或许会发现其中的奥妙,而有时觉得自己喜欢某个专业,可能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要知道,哪怕读的是心仪的专业,学习的过程中也免不了遇到挣扎或动摇的时刻。
罗会仟从大学起便决定在物理这条路上“走到黑”。当学生的时候,日夜埋头在实验和习题中,大多靠自己摸索,做不出来,难免沮丧,有时还会被老师骂。后来,他进入中科院物理所从事科研工作,别人觉得很高大上,但他笑称“其实很无聊”,就是不断实验、反复验证又反复失败的过程。
于罗会仟而言,判断自己是否喜欢一个专业,首先要投入其中,对其有所研究。黄灯则觉得大学生不必把专业看得太重,专业与个人兴趣未必百分之百吻合。“还是学习方法和学习态度,还有好奇心和热情,更重要一些。”
2019年,黄灯离开广东金融学院,来到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教写作公共课,每节课动辄持续三四个小时。第一堂课,黄灯便提出了一个颇具难度的要求——每位学生完成一个5000字以上的作品,
职业院校的学生来自汽修、人工智能、医护等各行各业,平时主要上实践课。对他们来说,写一两千字的文章都不是易事。课堂上,黄灯尽量避免让学生觉得写作是一件困难的事,而是鼓励他们敞开心扉,述说自己的成长经历与身边的故事。一个学期过去,班上18名学生都坚持了下来,不少同学还把写作发展成了个人兴趣。黄灯最终收到了总共二十多万字的作业,最长的一部作品字数多达三万,而且完成质量很高。
学习之外的“学习”
收到好作品固然开心,但黄灯也收到过好几封学生发来的邮件,只有作业附件,没有半句正文,这让她颇感无奈。她仔细地教学生,首先要在邮件里称呼收件人,再把事情简单交代清楚,这样给人的印象会好很多。
在黄灯看来,虽然大学还是校园,但学生应该摆脱学生气,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从细微的方面锤炼自己,慢慢成熟起来。她并非要求学生迎合他人,而是希望他们懂得为人处世的礼仪,这是基本。
至于礼貌的缺乏,或许也与当今一代学子学业紧张、缺少社交经验有关。黄灯不止一次在采访中表达过这样的纳闷——现在的孩子,哪怕到了大学,好像都不怎么谈恋爱了?黄灯从初中开始就喜欢写信交笔友,其中不乏异性,“和异性相处,不单是两性之间的问题,它背后其实是与人交往的问题。它意味着你要面对一个跟你完全不一样的人,从中学习怎样与人沟通、怎么理解别人,甚至怎么处理交往的分寸。它是人成长的一个很重要的阶段。”
罗会仟也有过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的压力。中学的时候,他很害怕跟别人说话,常常独自一人,闷不吭声。生于江西赣州,到北京读大学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他站了二十多个小时。天安门、故宫等耳熟能详的景点来到眼前,大城市街道宽敞干净、行人遵守交通规则等景象,也让他大开眼界。与此同时,他倍感压力——家乡的交通和信息相对闭塞,原来自己有那么多东西完全不知道。
他开始挑战那些以前不敢做的事。白天在图书馆和教室学习,晚上则喜欢跟舍友聊天,并尝试参加社团活动。对他来说,这是锻炼沟通技巧的好方法。交往的圈子慢慢扩大,在课堂和讲座上,罗会仟开始主动与老师讨论问题。有一年,偶像余秋雨来学校开讲座,他特别激动。
“在大学有机会接触到很多厉害的人,可以观察他们的思想和生活。你会发现他们可能有些地方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那他们为什么会取得成就?你可以去对比一下自己,学习不只局限于课堂上的东西。”罗会仟说。
兼职做家教,成了罗会仟走出校园、与社会打交道的契机。他看到过家境一般但非常重视教育的北京家庭,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是商店售货员,省吃俭用为孩子请家教。他也去过北京四环内的别墅,见到过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孩子。有人知道他来自偏远农村,还会问他是否能吃饱饭。“虽然知道他们是好心,但心里还是会难受。”
在大学这个小型社会里,罗会仟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也加深了他对地域差距的认知。回忆当时,他坦承,“内心的自卑感一定是存在的。”但在每一次学着打开自己的过程中,他慢慢地克服了与人交往的恐惧,将来自小地方的自卑逐渐抛开。
如今,罗会仟已在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工作了13年,也培养了自己的博士生。回想大学四年,无论是专业还是处世,他觉得自己学的都只是基础,“把它学好做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和过程。”
(文中莫子仪、浩天、吴秀珊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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