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创业、国货品牌

“我不喜欢当老师，我想干一件我自己喜欢的事。”

谢永强仰躺在床上，一只手护在胸前，面上透露出不忿的心情，他刚刚向学校提出辞职。一旁得知此事的父亲谢广坤暴跳如雷：“你是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喜欢什么？谢永强送去做土壤化验的那一抨村后荒山土，似乎能说明一切。

化验员告诉他，检测结果显示这块土地不适合种粮食，但适合种果树。于是，谢永强承包了这处荒山、种植果树，开始其不断与果园较劲的人生。许多人都不理解他的行为，谢广坤更是竭力阻止——抢锄头、堵大门，甚至在全村大喊“大学生谢永强上山刨地了”。

但谢永强已经下定决心。此时，前女友王小蒙已经依靠卖豆腐做出了一番成绩，他也决意踏实下来、证明自己。《乡村爱情》里，谢永强的事业从此离不开“永强果园”的主线，从故事转向现实，这一片果园实际上承载着另一位东北青年“黑哥”的努力。

决定

与剧中的谢永强一样，黑哥一开始并没有将事业定位在种果树、建果园上。黑哥原本做着传统贸易，经常到各个国家出差。日本精良的农业种植技术给他触动颇深，“苹果论个儿卖”，他感叹道。

正因如此，黑哥想到家乡的土地，或许有巨大生产潜力。

“本身是农村出来的，对农产品、农村的生活环境特别有情怀，当时感觉农村土地成本很低，通过土地改良、品质提升，都会在同样的土地上增加额外收益。”2008年前后，黑哥选择回到生养自己的地方，“正好有一片荒山，一千亩要对外承包，我就承包下来了。”

与其他粮食作物有所不同，苹果种植需要耐心。据黑哥介绍，从一根根手指般粗的小苗，成长为年年结果的大树，等待近10年也是正常现象，“这10年是农业人很难坚持下来的10年。”

更何况黑哥老家辽宁省开原市。开原市土地肥沃，非常适于农作物生长，是铁岭市的主要产粮区，但与南部环渤海湾地区的苹果产业带相比，却处于苹果种植的边缘地带，“马上进入到禁区了，气候、温度等都不特别适宜，种植过程中的维护成本更高。”不过这也赋予黑哥所种植的苹果一定优势，“也因为早晚温差大，我们苹果口感好。”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即便是早早做了准备的黑哥，一开始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最初的几年，黑哥都需要为果园投入很多，持续的资金消耗、家人长期的质疑让他不可避免地产生焦虑。

在剧中谢永强的身上，这些心酸都被“一笔带过”。

由于果园被选定为《乡村爱情》的拍摄地之一，黑哥结合果园的生态环境，在山上打造餐饮、住宿等农家乐产业，吸引了不少游客。随着客流量增大，黑哥发现，许多人都在刷快手，一个想法由此诞生：用短视频记录果树每年从剪枝到结果的过程。

“我想让所有人看到苹果是怎么摘下来的，整个果园是如何运转的，”黑哥表示，“从这个角度去树立我个人品牌和商品品牌，而不是通过广告。”此时是2018年，黑哥为果园倾注心血的第10个年头。

与黑哥果树直线距离近2400公里的华强北，“膜法匠”的95后创始人许林，也已为自己热爱的事业打拼了十年。

电影《奇迹·笨小孩》中，易烊千玺饰演的景浩带着妹妹来到深圳，住在简陋的屋子里，当镜头跟随景浩从逼仄的巷口拐出，外面是一派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这样的画面，也是许林人生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许林是华强北最早一批做电商的人。2011年，年仅16岁的许林就带着妹妹开始经营电商，彼时，他们租住在深圳一间民房里，办公与生活皆在一起。

被誉为“中国电子第一街”的华强北为许林创业提供了产业基础，最初华强北刚起步主要靠卖山寨机，后来“iPhone4”带火了手机配件市场，他们就如雨后春笋般在华强北发展开来。许林与妹妹便是通过电商模式销售3C（计算机、通讯和消费电子产品）配件，从淘宝、天猫，到京东、拼多多。

2021年，许林将目光聚焦到快手之上。“看到快手上没有哪个账号比较专业卖钢化膜的，所以觉得这个板块是比较有红利的。”

许林清楚地意识到，钢化膜产品具备高度的复购可能性，若想让客户回购，那便需要有“过关的质量，令人记住的品牌，而华强北都是档口批发式的销售，没有品牌化运作钢化膜的工厂。”

如何保证质量？许林决定结合此前经验，绑定工厂。前几年，深圳将关外的工厂迁到了东莞、佛山，这些工厂向华强北过千家档口供货。许林和他的合伙人决定入股工厂，他认为，工厂专注做好研发生产，电商专门运营卖货、做品牌，这样发展更长久。

“琦色”创始人梦倩和他有着相同的决定。高中毕业就进入化妆品行业的她，经历了国产化妆品行业鱼龙混杂的时期。“尤其是2014年、2015年微商乱象，三无产品很多，随便做个代工厂就做了，也没有资质。”

梦倩一开始只是通过互联网进行美妆产品销售。由于没有固定产业链，她的事业曾惨遭打击：她和团队代理的一款护肤品变质发黄，厂家却置之不理，梦倩即便承担了退货退款的全部成本，却仍无法完全挽回顾客的信任。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力量薄弱。

“自那之后，我立誓要自己做一个能让这些老顾客信得过的美妆品牌。”2017年，梦倩注册北京琦色公司，目标顾客定为三、四线城市、收入比较微薄、经济不宽裕的人群。“她们或许消费不起国际大牌，但却一样有护肤和爱美的需求。“

筹备了大半年时间，梦倩借用工厂朋友的生产研发体系，设计、打板、备案、生产，花费了八九个月时间，她生产出自己的第一个产品。

摸索

2018年、2019年，琦色已经在北方市场上拥有一定知名度。随后，梦倩回到快手开始自己做直播。

“通过调研我们发现，其他直播平台基本都是国际品牌，不适合我这个定位的国货美妆品牌发展，二是我们的消费者喜欢快手，老铁经济，老铁们喜欢我就会相信我和我的产品。”

第一次直播时，直播间里一共8个人，有7个是公司员工。每场直播都如同考试，梦倩紧张之下的失误被工作人员记录下来，提醒她在下一次直播中改进。摸索中不断前进，到第15场直播时，直播间的销量终于突破一万块。

“那种喜悦和成就感，我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那一刻肾上腺素充溢的澎湃似乎仍在心中留有痕迹。

相较于有专业团队共同策划的梦倩，黑哥的直播“初体验”更显“懵懂”和无措。

直播之前，黑哥大约有半年时间专注于做短视频内容，以此积累粉丝。账号拥有33万粉丝时，他和妻子一起直播带观众参观了整个果园。“当时对直播这块比较陌生，感觉还是才艺为主”，黑哥笑道，“所以我跟我媳妇也唱了两首歌，唱得不咋地。”

此后的一段时间，黑哥几乎每天都会直播两个小时，前一个小时介绍自己和果园，后一个小时给大家秒五块钱一箱（5斤）的苹果。当时，一箱苹果的市场价格是29块9邮到家。

两个月时间，直播间卖出两千箱苹果。“也没仔细算，物流加上损坏的苹果赔了三十万左右。”

虽然黑哥是在“赔本赚吆喝”，但这也使他收获第一批铁粉。从前期亏钱，到中期保本，大约在半年之后，开始陆陆续续产生利润。渐渐地，黑哥从零搭建起生产、运营、销售、包装、运输、售后的全链路。

“刚开始我们单量小，快递不上门来取，运费价格也高，包装方面，刚开始定的包材少，没人爱做，服务上更没经验，只要有问题就赔，因为我不知道标准是哪样的。”各个方面，都需要自己摸索。

“我这个人比较敢尝试。”为了让更专业的人来办专业事，直播带货的第二年，他支付20万请了一个拍摄团队，记录“永强果园”里发生的点滴：景色的变化、果树的护理、鹅和鸡的成长……

即便在直播带货领域逐渐专业化，2021年8月，黑哥仍遭遇到一个非常严重的事件。

绥中黄桃滞销，着急的黄桃商家联系上黑哥。为此，黑哥专程前去帮他们通过快手进行直播销售。树上的黄桃手感很硬，根据以往的经验，摘下来后套上两层保护网运输三至五天，送到消费者手中时刚好已变熟。

“而且之前也做实验了”，黑哥谈到，“后来发货正好赶上热的时候，一箱里只要有一个桃软了，就会把所有桃都带坏，所以那一批货大约一万多单有两千多单的售后。”

他及时给客户进行了补发和退款，仍收到快手平台的警告。“那次我们有些着急，后续不会发生同样问题。老铁经济嘛，在于跟你铁不铁，还是要建立信任。后来快手电商的工作人员还特地从北京赶来辽宁，手把手地教我如何直播、打包、售后。”

比较而言，在直播售货方面，许林不完全是一个新手。

“刚开始起这个号时就想得很清楚，包括品牌logo设计、产品定位，甚至还给每个产品起名字。”他在产品分类上，将以前大家很难理解的专业数据改成了奔驰车用的“C、E、S”三个等级。

只不过，许林并没有选择自己出镜，而是叫来了合伙人张文亮。“他在华强北开实体店，一直想做电商”，许林介绍到，“膜法匠”的三位合伙人分别有自己的领域——电商、实体店、工厂，“而我是专门做电商的，当时做快手需要找一个人设出来，所以就找他拍摄。”

不仅仅是人设，视频形式也有具体的考量。一名穿着蓝色厂服的工人左右环顾后，悄悄将一张钢化膜成品塞入口袋。“你又拿厂里的膜！”“厂长”张文亮在背后看见，拍拍他的肩膀，“想要跟我讲，又不是不给你。”

然后，张文亮为检验其工作成果，随即拿出他加工完成的一张钢化膜，进行贴膜、防窥、爽滑度、钢化硬度四方面测评。

这种微剧情加产品测试的视频模式遍布着“膜法匠”的巧思。“这样点赞少一点，播放少一点”，许林思路清晰，“但我想要精准的流量，以转化为目标。”

由于许林想做的是品牌号，而非达人号，因此他将视频出镜和直播主播区分开来，直播方面还专门招聘了有经验的主播。

即便前期准备已经十分充足，“膜法匠”还是不断摸索、不断调整。

2021年11月，“膜法匠”的直播场景出现了一次调整。“最早是放个电视，后面播放工厂的视频，前面摆产品”，许林表示，“那样不够上档次，所以现在用相机扣绿幕，搭配一些图案，更像品牌直播间。”

总结黑哥、许林、梦倩等人的电商生涯，可以看到他们对直播平台特性的敏锐洞察，人设、流量、物流等伴随互联网而生的概念，与品质、服务等传统经商要素共同被纳入创业之初的预设图景中。

可能

在《奇迹·笨小孩》的结尾，景浩交出了87%合格率的产品，他与“合伙人”们见到手机厂商赵总，赵总还愿意与他们签署进一步合作的合同。这个团队里，有20岁出头的少年，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大家再也忍不住叫喊出来，一群人又哭又笑。

景浩和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美好结局，对此，不少观众感到欣慰，也有人提出质疑“太理想化了”。

许林却是哭着看完了整部电影：“可能我没有那么苦吧，但创业年龄跟他相似，也有一个妹妹，小时候也背负很多压力。”

他从景浩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他们那一代“华强北人”奋斗的印记。

“华为畅享17号链接，小米平板36号链接，苹果6S拍23号链接，OPPO真我选择23好链接……”

在“膜法匠”的直播中，观众持续在互动评论区发出自己需要购买钢化膜的电子产品型号，而主播看到这些留言，总能不假思索地给出回应，节奏之快，观众叹为观止。

主播兼老板的梦倩，自从在快手开品牌直播，她每天的日程便固定下来：上午11点到公司开产品碰头会、下午1点直播4小时，晚上不加班时再开播一次。

如今，梦倩在快手进行一场直播，粉丝观看量可以达到几十万。“我在其他平台都做过品牌推广，但还是不如在快手一场直播带货传播力好。品牌已经打出去了，比花多少钱打广告都有效果。

让梦倩更开心的是见到美妆产品的监管越来越严格，“我们国家是生产大国，很多行业都给海外一线品牌做代加工，我们美妆行业也是。早几年，大家对于国人国货停留在大宝、抹香香，现在年轻人对于国货越来越认可了，因为国货配方和用料逐渐跟上时代了，美妆行业的人才也越来越多选择留在国内发展。”

而许林的“膜法匠”也已经能通过电商渠道实现月销一千万。“通过快手，膜法匠的品牌三个月获得了两亿多的曝光”，许林感叹道，“被很多人看到，所以我才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品牌做下去，之前我们没有做品牌的。”

但许林感受到创业成功的快乐，是在发现自己能够帮助同乡时。“老家在河南，条件比较差，像我们整个村里几乎没有能做生意的、做电商的”，据了解，如今许林的公司里有二十多个来自老家的员工，“我可以把他们培养成运营，让他们挣到钱，买房结婚，生小孩。”

正如许林所说，电商也是“商”，传统的商业逻辑仍然保存，产品的“优胜劣汰”不可避免。因此，2022年“膜法匠”对产品的质量和细节再次进行提升。“品质要对得起品牌，最起码做到同行业里面品牌同级别。”

“膜法匠”的成功，也引得了一些同行学习、模仿。“这是必然的。”他很坦然地接受这件事。

“有一部分人看到一些主播赚钱了，感觉是说打个电话、拍点视频就能卖货了，其实这是他们最大的误区，他们没有真正了解短视频带货。”在黑哥看来，直播带货是一门“学问”。

“永强果园”的成功同样带动了周边农户。“咱们东北原来靠的是老工业，这两年经济都不是很好，东北人一直在寻找机会，我比划比划后，曾经质疑我的人也开始模仿，周边农村至少有一百多家开始做直播电商，有的一两万粉丝，有的三五万粉丝，有的十几二十万粉丝，有的记录榛子，有的记录鸡，都是这个模式。”

而他自己，已经不仅仅卖自己种植、养殖的产品，还会用账号帮周边乡镇卖一些糕点、土特产品：绥东的桃、大连的樱桃、吉林的玉米、葫芦岛的粉条、丹东的蓝莓……甚至已经辐射到整个辽宁省。

“这部分也能减轻一些当地老百姓的压力，增加一下市场销售的宽度。”

黑哥的直播团队已经有15人左右，“如果算上整个管理打包人员，带动周边七八十个剩余劳动力，包括苹果套袋、打包分捡，我们都是在几个村子找闲余劳动力。”

“我又是商家又是达人。”黑哥一语道破自己与许多达人的不同。在平台上，已经可以看到越来越多与黑哥、许林、梦倩一样，将电商与产业连成链条，使二者相互配合、推动的主播。

“虽然快手用户在物理空间的意义上分别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从小小的屏幕中实时望见了彼此，看到各自生活中尽其所能所展现出来的样貌。”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赵旭东曾对媒体谈到。

的确，快手等短视频、直播平台上，可以看到“亿万种”人生，也可以看到无数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