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公益”视频背后:莫让平台伦理“失守”
今年全国“两会”,一系列提案、议案聚焦短视频、直播领域:《关于加大网络直播监管整治力度的建议》《关于强化短视频平台审查监管 减少对青少年不良影响的提案》《关于完善网络直播平台涉税信息报告制度的建议》……
短视频发展至今,用户规模不断膨胀,平台上视频类目也日渐丰富,不仅有美妆、萌宠、游戏等,“泛公益”内容同样颇受欢迎。其中不乏借助互联网力量宣传公益者,但也有人趁机通过塑造“公益”形象以实现直播带货和打赏目的,因此问题频发。
2021年9月15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11亿,短视频用户规模为8.88亿,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6.38亿。此外,我国 6-19 岁网民规模达 1.58 亿,占网民整体的 15.7%。
短视频发展至今,用户规模不断膨胀,平台上视频类目也日渐丰富,不仅有美妆、萌宠、游戏等,“泛公益”内容同样颇受欢迎。
“大山深处的孩子王”用视频和直播记录“岭后小学”孩子们的午餐,也将爱心人士善款的使用直观呈现出来;“大雄团队(做实事)”帮助流浪者回家、给山区老人送物资;“天志”帮助老人修缮房屋、通过直播卖农产品助农。这些账号均收获了大量的支持。
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观察到,“泛公益”性的直播或短视频也主题繁多:给家庭送米面油,为孤苦老人做饭、修缮房屋,在乡村支教、改善学生生活,救助流浪动物,帮“网友”解决情感问题或家庭纠纷……
其中不乏借助互联网力量宣传公益者,但也有人趁机通过塑造“公益”形象以实现直播带货和打赏目的,因此问题频发。
“泛公益”内容问题频出
2021年3月,拥有数百万粉丝的“权哥讲情感”被曝编造故事、售卖假货。据媒体报道,该账号拍摄为家道不幸者提供“情感调解”的故事,并以献爱心的名义,向观看者售卖珠宝。然而,珠宝为塑料制品,故事乃人为编造演绎。
同月,抖音安全中心发布的《“卖惨带货、演戏炒作”违规行为处罚公示》显示,仅仅一个月之内,平台已处理相关违规直播间446个,封禁“权哥将情感”“光头哥”等违规账号33个。
也是在2021年,四川省凉山州公安局网安部门核实,抖音“韩文团队”在凉山多地以帮扶困难群众为名,通过故意摆拍贫困、发布不实视频,从事网络直播带货牟利。据警方通报,策划人赵某某被依法行政拘留7日。
当年12月,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了《网络短视频内容审核标准细则》(2021),指出短视频节目及其标题、名称、评论、弹幕、表情包等,其语言、表演、字幕、画面、音乐、音效中不得出现“以虚构慈善捐赠事实、编造和渲染他人悲惨身世等方式,传播虚假慈善、伪正能量的”内容。
但与“公益”相关的争议性视频和直播并未停止。
自2021年12月,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关注到一类直播:在短视频平台搜索“流浪狗”,可以看到许多相似的用户,直播“收容救助”流浪狗,并在直播间给出打赏信息或购物车备注,以宣示打赏或购物行为会“资助”到被收容流浪狗,形成一种“公益暗示”。
抖音账号“流浪狗和梁麻麻的小院”,通过短视频和直播宣称小院缺水、缺粮,并提出“左下角小黄车有狗粮,希望大家投喂毛孩子”,吸引公众“云养”基地的动物。“马长春流浪狗的家”(以下简称“马长春”)“收留流浪狗的温馨小院”等,则直接在直播间标注“一颗心”的打赏可换算成为一定狗粮。
截至2022年3月16日,马长春等部分账号已被抖音封禁。但平台似乎尚未实现全面管理,仍存在类似账号继续直播。
2016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法》(以下简称《慈善法》)明确指出,“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假借慈善名义或者假冒慈善组织开展募捐活动,骗取财产”。需要讨论的是,既冠以“献爱心”的名义,这些视频和直播是否已经附着了公开募捐(以下简称公募)属性?
“通过抖音的直播打赏是否属于变相募捐,这个没有司法案例,可以认为是,实践上需要当地的执法机关(民政部门)结合具体情况加以认定”,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副教授马剑银指出其存在争议,“而且这是指没有欺诈等违法行为基础上的定性。”
可见,从现阶段较为模糊的边界来看,这些打赏和购物行为尚不能等同于捐赠,定性一事颇为复杂。因此,这样的行为亦没有受到《慈善法》等相关法律法规的辖制,进而收入明细、款项使用都没有得到有效监督。
审核机制失守
2021年10月20日,民政部发布《第三批慈善组织互联网募捐信息平台遴选结果公示》,字节跳动公益位列其中。
事实上,正规的公益项目若想在抖音平台进行公募,需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手续和流程。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了解到,公益机构的项目若想上线抖音平台,短则10个工作日,长则一月有余。用户在平台上开启直播、收取打赏,却无需经过任何前期审核和资料填写。
据调查,至2021年3月13日,抖音平台已上线的公益项目不足200个,大部分都来自于中华儿慈会、绿基会、壹基金等大型基金会或知名公益组织。
将两种情形放在一起形成对比,效果颇显讽刺:一边是踩在边界上肆意“舞蹈”的“泛公益”直播,一边对正规公益机构的入驻设置高门槛且严格把关。
后者并非坏事,这是拥有“慈善组织互联网募捐信息平台”资质的抖音,作为平台方需要做的事情,但为何同在一个平台之上,仍有不少人通过直播而不是募捐的方式寻求支持?
网友反映,某流浪狗直播账号短短数月便通过直播打赏获得超160万收益。反观公益机构,通过互联网平台输出公益项目与内容似乎并不容易。
以动物保护机构“阿派关爱小动物社会发展中心”(以下简称阿派)为例,截至2022年3月16日,阿派在抖音平台上线“流浪动物温饱计划”和“30天拯救计划”两个公益项目,筹款进度分别为13%和7%,已筹善款共计不足26万。
再将两者的处境做对比,显见的是,不规范捷径的出现,已经在行业中导致劣币驱逐良币。换言之,一些流浪动物救助机构大不必费劲力气入驻平台,而是直接效仿即可有不菲的收入。
此外,对于“泛公益”的不规范视频和直播,网友的质疑声渐起,最终席卷而成的是一场公益行业信任风波。阿派发起人陈嫱明确表示,流浪狗直播求打赏事件对阿派的影响很大,部分网友产生应激反应,即便是合法注册的公益组织、官方的募捐渠道,有时也会看到骂声一片。
可见,类似事件最终伤到的是正规公益组织,平台需要采取更有力的措施去管理。
事实上,不仅在“泛公益”视频类目,自短视频诞生以来,伦理失范甚至触犯法律边界的问题不断浮现。如蓝鳍金枪鱼“炫富”视频的肆虐生长。
多年前,蓝鳍金枪鱼便已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虽然IUCN于2021年9月更新了红色名录,“大西洋蓝鳍金枪鱼从濒危变为无危,而南方蓝鳍金枪鱼从极危变为濒危。”但IUCN官方披露也提到:“尽管在全球物种层面上有所改善,但在许多区域中,金枪鱼种群仍然严重枯竭。”
而各短视频平台上,部分“达人”极力强调它的昂贵、鲜美,配合开鱼秀、打捞和食用的视频,将蓝鳍金枪鱼捧为顶级食材、刺身之王。
此外,“吃播”“佛媛”等视频往往都是引起网友的情绪反弹,或直接引来媒体批评与政府介入,平台才开始进行相关内容的整治。
审核机制失守的背后,是平台责任的缺失。
平台应承担引导和教育责任
根据2021年1月5日发布的《2020抖音数据报告》,截至2020年8月,抖音日活跃用户突破6亿。而快手2021年第三季度财报披露,截至2021年三季度末,快手应用的平均日活跃用户达3.204亿。
从庞大的用户体量中,可以窥见短视频平台具备的社会影响力。相应的,如此影响力也意味着平台方作为公共媒介需要承担的引导和教育责任。互联网极大地丰富信息传播、便利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同时,也在不断降低作恶的成本。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无论什么形式的媒体,无论网上还是网下,无论大屏还是小屏,都没有法外之地、舆论飞地。主管部门要履行好监管责任,依法加强新兴媒体管理,使我们的网络空间更加清朗。”2019年1月2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习近平在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讲话表示。
即便如此,如流浪狗直播、蓝鳍金枪鱼一样伪装性极强的“打擦边球”行为仍然颇多。
浙江大学城市学院传媒与人文学院副院长顾杨丽、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教授吴飞在《短视频平台的伦理困境》中写道:简单地归咎短视频平台的缺失是有欠妥当的,但对于急速扩张的短视频平台来说,保持高度的警惕性是必不可少的。
平台是内容输出必经关卡,这样的社会角色使其天然承担着内容把关的职责,在法律之外,还应该明确和把握伦理道德的边界。毕竟,有些行为可能在法理上没有问题,在道德上却已十分恶劣。
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邓千秋也表示:“平台是在法律之下享有自主经营权的民事主体,用户的行为即使不违反法律,但若触犯了公认的道德标准,或者违反了注册协议,平台一样可以采取相应的处理措施。”
目前,短视频平台对于“越界”的内容,普遍“一封了之”。但封禁之前的预防机制为何出现漏洞?无法简单判定为“越界”的内容如何处置?
正如中原文化艺术学院副教授江世明在《智媒时代短视频传播的伦理校准:失范与规训》一文中直言:“短视频平台自身缺乏媒介素养过硬、相对稳定的专业审核队伍。”
在抖音、快手平台上,搜索玳瑁、砗磲、扬子鳄等国家级保护动物,均会出现“保护野生动物”的温馨提示。蓝鳍金枪鱼虽身为濒危动物,却无此“待遇”。
“风险提示”是将知情权与选择权交予公众的一种方式,也是平台自身规避风险的有效措施。
平台需走在舆论之前,为更科学、严谨地治理视频内容,对于可能会有错误导向风险的视频做出提示的同时,平台可以选择联合法律、公益、教育等各行业专家建立伦理道德委员会,共同制定系统的内容筛选标准,完善内容把控的反馈和指导链路。
(董珮瑜对本文亦有贡献。)
网络编辑:鸣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