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经典与流行的发明家

成都出现在古诗文里,也碰撞在每个人“不想离开”的生活里。

12月12日,六位N-TALK嘉宾从不同角度切入,分享了自己与成都的故事,关于成都与人的思考,关于这片土地上给予人的“遥远的相似性”,这是一种观点与另一种观点的相遇。

一千多年前,诗人于成都看见“锦官城外柏森森”“浣花流水水西头”,杜甫择浣花溪畔享五年安好。李白和仲殊盛赞“九天开出一成都……秦川得及此间无”“成都好,蚕市趁遨游”。

一千多年来,成都城址未迁,城名不改,随时吸引着无数有志青年来此有所作为。作为中国十大历史古都之一,成都深入骨髓的天府文化底蕴和历史人文遗产,早已经伴随那半碗透着清香的盖碗茶和滚烫热辣,飘香十里的火锅一起深入人心,成为人们慕名而来的城市图腾。

就在成都坐拥地理、文化、时代红利的同时,一个新的成都也已经伴随无数个更新、创新的文化符号应运而生。可以说,成都在任意一个时代,都是经典与流行的发明家。不拘泥于GDP数字,更在乎城市的血肉与质感。

草堂杜甫:斯是陋室,惟成都“得”馨

杜甫抵达成都的时候,正值安史之乱第四年,一路投奔,经历过被俘虏、被囚困、被发配和关中饥馑,中原地区几乎无一寸安宁之地。

而此时的成都,虽是冬天却绿树成荫,人们安居乐业,物阜民丰,“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

在亲友的帮助下,他在成都选好了地方,盖起草堂。后来,诗人冯至在《杜甫传》里写道,“从此这座朴素简陋的茅屋便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块圣地,人们提到杜甫时,尽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却总忘不了成都的草堂。”

草堂落地的第一天,他恨不能广邀十里八乡的邻居来参观。从初到成都府时对风土人情完全陌生的忐忑,到在这片土地上开启新生活之后的热爱,字字句句留在诗文里。

杜甫爱上了成都的春雨“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爱上了成都的美酒“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还爱上了这里的人。比如爱上了黄四娘“黄四娘家花满蹊”,爱上了锦里先生“锦里先生乌角巾”,爱上了邻翁“肯与邻翁相对饮”,爱上了田父“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

可以说,在成都居住的五年,是杜甫人生中最为自在快活的一段时间,执拗念旧如他,纵然也固执地发誓想过落叶归根,但他到了成都,又突然觉得,“此身醒复醉,乘兴即为家”,颇有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意味。

苦难使作品伟大。但六神磊磊更像是个杜甫的“生命粉”——开心就好,事业搞得好不好没关系。“我宁愿他一直没有走,一直快乐地生活在草堂,不需要写后来的《秋兴八首》,后来的《登高》,后来的《旅夜书怀》《登岳阳楼》,希望他永远留在成都的最好的那几个春天,希望时光不要流动,就停留在江村里‘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的那一刻。”

(作家、自媒体人六神磊磊)

一个城市,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判断一个城市前景如何的重要经济指标是“居民幸福指数”——居民在这里的生活究竟如何。

六神磊磊觉得,“城市首先吸引我们的是前景,然后征服我们的是底蕴,最后留下我们的是温度。”杜甫就是这样的。因为安定前景而被吸引而来,别的地方乱,成都不乱。然后因为底蕴,让他流连忘返,这里有他的偶像,有诸葛亮,司马相如,卓文君,他惊叹连连。而最后让他眷恋的,徘徊五年的,是这里的温度。

小酒馆与“爱乐之城”

社会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曾说,“最好的城市模式是关心人、陶冶人,密切注意人在社会和精神两个层面的需求。”成都,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爱乐之城”。假如以世俗的标准来定义,独立电子音乐人龚鹤龄混得大概算不得成功。

这里叫得出不少当下华语乐坛新生代和已经成长为中流砥柱的歌手的名字,而在这些已经占据了娱乐圈主流受众注意力的姓名之外,成都还有着更多像龚鹤龄一样不那么知名的、或者说“小众”的音乐人。

龚鹤龄觉得这只是一个关乎个人“选择”的问题——成都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它赋予了所有人更多的选择。

做音乐的过程像是一次创业,排练场地的租赁、设备的购买与更新、录音室的费用、巡演的预算等等都是摆在眼下的问题,但那些入不敷出的日子,居然也就这么扛过来了。他算过一笔账,在成都,一个月3000元左右就可以过上体验还不错、不需要降低食宿质量的生活。

在龚鹤龄眼里,成都的城市性格是“独立”和“包容”。他还总结出了两句话来概括成都人的性格——“关你什么事儿”和“管我什么事儿”,并有了全新的释义,前者代表着自己遇到麻烦时独立、乐观、豁达的心境,后者则是见到他人落魄时的尊重,不问来处、不问去处,在别人发达时也拒绝攀附。

他发现,成都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少见的、可以在抛弃所有社会身份的对标之外,与人平等对话的纯净和凝粹,它适合萍水相逢,适合相见恨晚,适合找到道合的同类。

(电子音乐制作人/DJ龚鹤龄

基于此,龚鹤龄和他的朋友建起了一座“蒸汽旅舍”,办过演出、画展,做过艺术家驻留,不少国内外已经小有名气的乐队组合、演员来过这里,他们可以短暂地抛开“明星”的光环和身份,在这里,依托别人“关我什么事儿”的信念,得以拥有一个舒适、不被打扰的自由空间。这个坐落于成都市井之中的“蒸汽朋克”构筑起了年轻人的音乐乌托邦。

川菜:一菜一格,百菜百味

诗人笔下“蜀道难”的境遇早已成为历史,可与任何国际一线城市媲美的全面的国际国内航线图带给了林述巍因便利而生的“幸福感”,这不仅拉近了林述巍与从前鲜少相见的亲友之间的距离,也仿佛让川菜走向世界这件事拥有了中国民航专列的速度。得益于城市密布的交通网,林述巍得以悠闲地在半天之内往返机场,只为陪家人用一顿晚餐,再在家里多睡个好觉。

曾数次担任国宴后厨掌门人的林述巍总是在出差。不同的是,前些年,他的目的地总是各国的著名美食城,去调研、拜访、学习,近些年来,角色调换,留下来当东道主时,他成为了被请教、学习的对象。外出时,四川的美食风味也跟着他走向更多地方。2019年夏天的《中餐厅》,林述巍把回锅肉、麻婆豆腐、鱼香茄子等经典川味带到意大利西西里岛,在地中海岛屿让川菜成为“炫腹”的资本。

(国民星厨林述巍

林述巍觉得,“成都是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十年前,他携爱人从厦门迁来成都,从此,这对“福建籍”夫妇再没有想过去别处定居。

对于置了业才能感到安心的福建人来说,这背后不仅仅是主观情感的主导,也要有其他客观因素的配合——“一个城市再美好都是过客,能不能留得下,最终回到家里,家的那一片天地在哪里是最重要的。”各区县不同的特色和便捷性、适宜的房价、比肩一流的教育,每一方面因素的加持都让林述巍的“川味基因”又深刻了一些。

西南联大的延续:开放、青春的城市基因

10小时42分钟。

这是32年前,重庆姑娘徐蓓考入四川大学后,彼时最便捷的沿着成渝铁路而行的绿皮特快载着她,一路哐哐当当地驶进了新生活。

在成都,她第一次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生活;成都这座城市让她一个重庆人第一次学会了骑自行车;参加了人生第一场舞会,四川大学的灯光球场里面,罗大佑的《恋曲1990》,齐秦的《大约在冬季》,千百惠的《当我想你的时候》……在这样的歌曲里,在这样的氛围里,徐蓓的爱情在不知不觉地生长。

毕业那一年,尊崇着内心理想,她选择去电视台做了一名记者,后来成为了纪录片导演。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察觉到自己的年轻和自己的“不再年轻”?大抵是面临资深前辈的时候。2017年,她在一种“倦怠期”内沉溺了有段日子,时常会为所谓年龄带来的力不从心感到沮丧。

也在那一年,她遇到了她镜头里面的一群“非常特殊、非常可爱”的人,他们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从战火纷飞里走来的西南联大毕业生。

镜头里的人物,平均年龄超过96岁,但在和他们的交流中,在观察他们的神态、听他们讲话、看到他们眼神里发出的光彩的时候,徐蓓只想用一个词来概括——“青春”。她没有觉得那是年迈的一群人,而是“经常觉得是一群青年人坐在我的面前”。

这种深沉的震撼与感动让徐蓓突破了“创作者对于重复自己内容的恐惧和排斥”,围绕着这一主体,她先后做了5集纪录片和大电影。

(纪录片导演徐蓓

徐蓓在拍摄过程中见到了曾经为四川大学学生的马识途,这是徐蓓采访过的年龄最高的长者,2018年徐蓓见到他的时候,他104岁,坐在面前“像一棵古树”一样让人心生敬畏。《让子弹飞》原著小说《夜谭十记·盗官记》初稿完成之后,马识途肺部的肿瘤阴影不见了,抗癌成功的他,精神矍铄,一口川音将自己人生的况味娓娓道来。他良好的记忆力、缜密的逻辑性让徐蓓觉得,“一个城市里面有一个像马识途先生这样的人,哪怕他现在封笔了,也不公开出席发言了,我都觉得这是一个城市的荣幸。他在那里,他就支撑起了这个城市的一极。”

2021年,徐蓓带着《九零后》的故事回到成都,参加公益组织的演讲活动。在那次与成都青年的文化碰撞中,徐蓓感受到磅礴的青春气息和文化朝气。他们给了她一种感觉,“我遇到的那群96岁的人,他们的某些特质或者是性情在这群人身上得到了延续。”

来自纯真年代的青春气息,穿越了时光,抵达了这个时代,又必将奔腾着一路前行。

茶馆文化: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成都,有一个特定的地方几乎深度参与了各个时期城市的公共生活,这个地方叫“茶馆”。

许君豪本来不太喝茶,来了成都之后,也经常会去望江公园喝茶。作为曾经台湾偶像组合“可米小子”主唱,许君豪早已选择放下偶像包袱和光环,把自己融进了成都生活。

“靠近它的时候觉得很有熟悉感,这个城市的魅力让我能够发自本能地亲近这个地方。”许君豪这样描绘他对成都的惊鸿一瞥,并称成都是他在距离家乡中国台北1800公里之外的“第二故乡”。

在来到成都之前,许君豪曾经有个做歌手的梦想。他也的确做成了,一曲《青春纪念册》将他推上事业的巅峰。爆红来得太突然,他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有经验,也没有人教导过在这个行业应该怎么样才能受欢迎,他只能尽力去拼,抓住每一次的机会。

转折发生在一次春节联欢晚会之前的彩排,一个试跳动作的失败打破了这种幻境一般的幸运滤镜。这次失败摔断了他的上颚骨和前排牙齿。对一个乐坛新人、偶像歌手来讲,这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那一年他23岁,逐梦演艺圈的路成了死胡同。在沉寂和挣扎中,他想通了一件事情——“去读书,把学业完成好”,他想考去医学院。高中的时候每次寒暑假,他都在父亲的牙科诊所里打工,这给了他一个提示。静下心来做了决定,他顺利地考到了华西口腔医学院,成为预备生,也从此开始了跟成都的缘分。

从2004年初来成都至今,许君豪见证了这个城市的发展,从地铁、自贸区、世界五百强的进驻,到成为两千万人口级别的新一线城市,他也早早在硕士毕业后决定留在成都创业。

很长时间以来,“少不入蜀,老不出川”曾被误读为成都是缺乏年轻人斗志与朝气的地方。实际上,成都一直不缺乏创新创业的种子,它也安放得下更多元的理想。从台北到成都,像是从一个故乡到另外一个故乡,许君豪觉得,自己的思维方式也在变得更宽广。

(歌手、演员、牙医许君豪

换作是以前,许君豪还不太愿意开口谈起那些看似“走投无路”的挫折和抉择,而今,他觉得“意外可能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也可能是你迈向另一个未来的开始”。

成都:新移民城市

自古蜀时期,五代蜀王中有来自岷江上游、湖北等地的部族,融合并缔造出辉煌的古蜀文化。秦代“移秦民万家入蜀”。三国至东晋,随刘备入蜀的移民达数万家。西晋甘肃陕西大旱,流民十万人入川“就食西蜀”。元末明初、明末清初陆续发生了“湖广填四川”移民高潮。抗战爆发,华东华北大量人口和各种机构、学校迁入成都。新中国成立后的“三线建设”,也有大批工厂和技术工人进入成都。

在不同年代,不同族群、不同阶层、不同省市的“蓉漂”在这里落地生根,而移民文化造就了成都开放包容的城市性格和城市基因,使成都成为一座海纳百川、兼容并蓄、开拓创新、张弛有道的城市。

今年3月12日,来自中国台湾新竹的千百惠选择了定居成都。在此之前,她在北京生活了二十余年。成都给了千百惠一种暌违已久的熟悉的家乡感。在她新竹县的老家旁边,就有一个四川菜馆,每次放学回家,路过小馆,就会有辣椒的香味飘出来。

成都的大街小巷里,也到处流淌着这种川辣的香气。浓浓的烟火气,翻腾的火锅、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的川系美食构成了成都的城市血脉。

对于千百惠而言,还有很多理由促使她选择留在成都。比如她追求悠闲的生活方式,就想在咖啡馆的角落里静静坐着,欣赏美景,看看人来人往,晒晒太阳,而成都无疑极大包容了这样的生活哲学;比如这里有治愈系的可爱大熊猫,“它从这儿滚到那儿,跟小伙伴玩儿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我有多大的压力和思念,(看到它)都能完全迎刃而解。”

(知名歌手千百惠

理想城市

成都出现在古诗文里,也碰撞在每个人“不想离开”的生活里。12月12日,六位N-TALK嘉宾从不同角度切入,分享了自己与成都的故事,关于成都与人的思考,关于这片土地上给予人的“遥远的相似性”,这是一种观点与另一种观点的相遇。

纪录片导演徐蓓认为,“经历过两次核酸的N-TALK,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一样让人难忘。”六神磊磊、徐蓓、许君豪、林述巍、千百惠、龚鹤龄,为了不同的理由,但他们同样向成都奔赴并汇聚于此。

电子音乐作为新兴的音乐形态,在这座城市被接纳,被喜爱,伴随着更多可能性的探索,公共空间的艺术表达反哺了城市,使其更具生命力,这座音乐之都也逐渐成为了龚鹤龄的归属之处。

“努力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而成都这座城市既能够很好地工作、创业,也能够去拥抱生活”,林述巍时常带着孩子们去周边走走逛逛,这是属于他的“巴适”生活。

在杜甫的诗文里,六神磊磊试图理解偶像杜甫的所思所想,在交错的时空中,追寻成都的锦绣芳华。

许君豪和千百惠都来自距成都1800公里之外的台湾。许君豪在成都学会的是,“发生挫折的时候,也许放下自己的这些抱怨,想一想还能做什么,就能打开另外一扇门。”千百惠则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表达了对成都的爱,“学着熊猫的悠闲,要像杜甫那样写诗,把这唱给全世界,所以我要留在成都。”

徐蓓曾思考过一连串的问题:“为什么西南联大可以?为什么新的成都人也可以?成都这座城市为什么可以?”在《九零后》的拍摄与宣发过程中,她离答案越来越近。“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伟大时代的造就,当然,也需要拥有更自由的人生选择,有更包容的成长环境……”

而或许,在成都,他们都找到了这个前提。

欢迎分享、点赞与留言。本作品的版权为南方周末或相关著作权人所有,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即为侵权。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