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丰：消费是跟世界其他人的羁绊》

从2020年到2021年，人与人的距离被推远又拉近，日常生活的逐渐回归，让我们愈发体会到人文精神的温度与厚度。

周末下午茶，于流转的时光里寻片刻宁静。

创造与消费构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一体两面，消费已成为每个人表达自我、传递个人审美、彰显生活情趣的方式之一，新的消费文化正在被形塑。南方人物周刊联合招行信用卡，发起#周末下午茶#专栏，从经济学家的角度，探讨当下的消费及其背后的经济学内涵。

周末下午茶#专访经济学家薛兆丰

“都因为经济学”——三年前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薛兆丰说过这句话，总结他二十年来面向大众做的事。

也是因为经济学，介绍他变得很容易。这位“接地气的宝藏经济学家”擅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读经济学原理，向来主张经济学要和社会生活息息相关。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双十一”刚过，年末又逢购物季。我们是否能从经济学视角，来看看如何去聪明地消费？为此本期下午茶我们邀请这位经济学家，来聊聊他的消费“观”。

从自我消费到观察消费，薛兆丰的观点一脉相承，也一如既往地理性客观。对于和生活密切相关的耐耗品，他有自己的挑剔标准。“它质量要好，好的定义就是经典。”比如，他感叹道：“舒服的椅子很少的！”他放慢语速，认真地解释消费者视角中的椅子：椅子把手太高，往里一推，桌子就会卡到手；把手太低，手就搁得不舒服。桌子也少见跟椅子搭配好的，脚一伸，前面容易顶着。

所以买东西也可以做聪明的消费者，在薛兆丰看来，关注那些经典产品，不仅用的人多，而且持续时间长的商品型号，由于规模经济的原因，是成本最低而且是质量最可靠的。

这场关于“消费”的谈话，他依然从自己的经典角度出发，用自己的故事、日常的案例通俗开讲。也许你会发现，购物并不像我们设想得那么简单，我们的消费行为是有记忆的，它会记下我们的模样、需求乃至终身追求。

如何看待消费？

问：您怎么理解“消费”？消费行为是可分析的吗？

薛兆丰：消费就是跟世界其他人的羁绊。每个消费者对世界其他人都有极大的需索，而他同时也得为世界其他人作出贡献。消费行为也跟其他行为一样，要受到约束条件的限制，要接受生存考验的筛选，所以消费行为是有规律可循的。

比如经济学家弗里德曼（MiltonFriedman）提出的“永久收入假说”就是一条规律性很强的原理。它说的是，人们的消费决策，既不取决于他某个瞬间的收入，也不取决于他某次偶然的收入，而是取决于他所展望的长时间内的平均收入水平。

生活中，我常常会想起这个原理。你也可以看看自己，看看身边的人，测试一下这个原理是否靠谱；或者反过来，看看那些违反这个原理的消费行为，是不是可持续的。

问：您对消费的社会观察主要来自哪里？如何看待人们追求美好生活和日常消费的关系？

薛兆丰：我对消费的观察主要来自日常生活。一件消费品，就是一件艺术品。你去博物馆看看，就是吃饭的盘子刀叉，都经历了漫长的演化和改进。只是我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往往来不及停下来，欣赏一下每一件消费品背后的技术和艺术。

问：什么样的消费才是合理的消费？

薛兆丰：比如要明白“一分钱一分货，十分钱两分货”的道理。理性消费，就要回看自己的消费行为，从而调整自己的消费行为。买任何商品时，都要想想，自己买的究竟是什么，是商品的功能，是商誉的保障，是自我的暗示，还是炫耀的需要？

任何一种商品，都承载着许多层次的服务。通常情况下，商品的基本的功能是相当便宜的，也就是说，一分钱就能买到一分货；但叠加上去的服务，往往会贵很多，也就是说，十分钱也只能买到两分货。

比如，经济舱和商务舱是同时抵达目的地的，差别只是行程中的舒适度，你是否愿意为这种额外的舒适度支付商务舱成倍的票价呢？你要的是一分货，还是两分货呢？不是说不可以买两分货，不是说不可以轻奢，但你最好要先明白背后的原理。

如果掌握了这个规律，也就可以做到合理的消费，比如到声誉好的餐厅点普通的菜，那相当于到卖十分钱货的商店买一分钱的货，既享受了商誉的保障，也享受了商品的性价比。

如何聪明地消费？

问：消费也算是一种投资吗？如何看待投资和消费之间的关系？

薛兆丰：经济学家费雪（IrvingFisher）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投资是时间上的平衡消费。”也就是说，投资就是——或只不过是——在时间上熨平的消费。经济学的观点是：人们总是要消费的，但有时如果节制一点，延迟一点，迂回一点，那么从长期来看，消费带来的幸福感会更大，甚至会大得多。而那些节制、延迟和迂回，就被称为投资。

投资和消费有时候很难区分。我们每天吃饭，是投资还是消费？吃饭当然是消费，但是，不吃饭我们还能工作吗？为了能工作，我们每天吃的饭就是投资。度假旅行，是投资还是消费？一般人会说，这当然是消费。但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投资，这是对记忆力的投资。将来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只能坐在椅子上了，但这时我们还能回味昔日的美好时光。那么，年轻时的旅行，就是为年老时的回忆所做的投资。

所以把投资和消费做泾渭分明的区分，说我花这笔钱是属于投资，花这笔钱是属于消费，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要从时间维度上看，要把握好平衡，要追求长时间里的幸福感之和最大，而不是某个刹那的幸福感最大，这才是比较合理的消费观或投资观。

消费也可以是一种投资，所以消费的时候，要想想这究竟是纯粹消费，还是含有多少投资的成分。比如，教育是最值得的消费，因为它很大程度上是投资，投资一种跟着自己走、别人拿不走的资产。

问：有聪明的投资者，也有聪明的消费者。在您看来，什么算是聪明地消费？

薛兆丰：聪明与否，要看搭不搭。搭就是有效，不搭就是浪费。所谓“搭”，就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合，花合适的钱。短短几小时，请专职摄影师，拍摄上千张照片，是不是浪费？看什么场合了。如果是婚礼，那可能不是浪费，因为这个场面很独特，配得上从几百张甚至几千张照片中挑出最美好的瞬间。

经济学里有一条“需求第三定律”，或者“好东西运到远方去定律”，它说的是，对于附加成本很高的商品，我们应该选择质量上乘的。比如，好不容易去了一趟巴黎，你值得吃一顿法国大餐，因为你的旅费本身是很贵的；但如果你生活在法国，那吃个三明治就好了。

另外还可以从成本的角度去看消费，掌握“成本”概念的人，不会只盯着“钱”！因为钱只是货币成本，而货币成本是全部成本中的部分，而不是全部。比如说花钱与省时间，你打个车早点回去工作，就很好，你这个钱就该花，因为你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我觉得特别是对年轻人，这是很重要的。

问：随着经济发展，消费水平的增高和消费领域的细分，是不是一个必然趋势呢？

薛兆丰：是的。曾经有经济学家观察到这样的现象，那就是在伦敦贫民区里卖的牛肉，分类比较少，而富人区里卖的牛肉，分类非常细。

人们有时会返璞归真。我看过一些人到野外独自露营的视频，他们看上去是在追求极简的生活体验，但细看他们的关键的用具，比如小刀、火柴、炊具、帐篷，当然少不了高清数码录像机……都精致极了。显然，他们是在温饱的基础上，产生了奇思妙想，要追求别开生面的体验。

随着经济发展和技术进步，人们的消费变得越来越讲究，他们在乎的指标越来越多样化，这看来是一种趋势。

如何在消费中获得满足感？

问：追求满足感时，人们往往会优先考虑成本？

薛兆丰：人跟万物一样，也要追求存活，也会对付出的成本作出反应。未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对成本作出反应的灵敏程度。成本低的事情，我们会比较放纵自己的情绪和偏好；但随着成本的上升，我们就会越来越谨慎和节制，这就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

我有一位在网上卖包包的商学院学生告诉我，200元以下的包包最好卖，因为就他的客户群而言，买200元以下的包包可以不思考，开心就买；可一旦超过这个价格，决策就进入另外一套理性程序了。

问：您觉得怎样的消费，可以带来满足感？

薛兆丰：感恩能给消费带来满足感。其实，我们现在用的很多东西，在当年就是奢侈品，比如拧开水龙头就有热水的体验。

兴趣也能带来很大的满足感，比如科学知识。我最近花了两百多块钱买了个小孔成像胶片相机，它就是一个塑料盒子，没有镜头，而是利用小孔成像原理用胶片来拍摄，每次必须先根据公式计算曝光时间，但拍摄结果令我感到震撼。这种对光学原理的运用，给我带来了很大的乐趣。

好的东西，不一定就是贵的东西，也不一定就要花大的代价，却同样可以给我们带来满足感。用辩证的眼光来看消费，被时间熨平的消费也是一种投资。感恩可以带来满足感，为乐趣和热爱买单也能带来满足感。

我们的消费行为是有记忆的，它会记下我们的模样、需求乃至终身追求。接受每个时期自己不同的消费习惯与需求，在为热爱花钱时，做到合理地、聪明地消费。

消费是跟世界其他人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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