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人】程小东 我只是拍摄我想象中的武侠世界

“过去，我想到什么就去拍什么，那是最自由的。到现在反而是一天到晚就想着，别拍出来的东西被人骂，因为有很多人认识我了。”

程小东

程小东

当提起“程小东”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们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个光环四射威风凛凛的武术指导的形象来。作为中国武侠电影中最负盛名的武术指导，十几年前他参与拍摄的《倩女幽魂》、《笑傲江湖》、《东方不败》和《新龙门客栈》等影片，把江湖恩怨爱恨情仇与光怪陆离的刀光剑影相结合，天马行空的创意至今仍被津津乐道，奉为武侠经典。

2002年开始，他在张艺谋的武侠三部曲里担任动作导演，《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展示出瑰丽而又磅礴的武侠世界，同时他的电影事业也由此在商业上和艺术上达到了又一个高峰。

善用“投机”和创意不断，程小东懂得变魔术。即使是不会武功的演员，在他的影片里也成了武林高手，林青霞和张曼玉就是此类代表。

2008年，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现场。作为奥运会空中表演的总设计，程小东在电影之外的空间里面大显身手。鸟巢一夜璀璨绚烂，当所有人为熊熊燃烧的奥运圣火欢呼雀跃的时候，他热泪盈眶。

我们的创意就是要剑走偏锋
mangazine·名牌：你早期的创作和现在有何区别？
程小东：应该说现在压力更大。其实我只是把我想象中的武侠世界给拍摄了出来。从小我就会看一些武侠小说，看的时候我经常幻想，如果我是小说里的人我会怎样，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所以我的片子都是我拍我想象中的东西。
我刚刚开始做导演、做武术指导的时候是最好的，几乎能随心所欲地拍片子，反正也没什么名气，错了也可以再来。起初，我在香港的电视台做武术指导，可以有机会去尝试很多新的东西，我的想法是能拍就拍。那个年代，我学到了很多拍摄的技巧啊，剪接啊，事实上我没有接受专门的培训，也没有跟过谁做副导演，就是模仿加练习。然后，我想到什么就去拍什么，那是最自由的。到现在反而是一天到晚就想着，别拍出来的东西被人骂，因为有很多人认识我了。

mangazine·名牌：你武侠电影中有很多很妙的创意，是怎么做到的？
程小东：我们广东话叫“投机”，就是用尽一切方法拍出你想要的效果，而且还要很省事省钱地把它拍出来。如果你投机得好，其实是一种艺术。比如在《新龙门客栈》里面，甄子丹对多人开打的那一段，就是投机拍出来的。当时我们已经准备要拍了，但是道具师还没有到敦煌，怎么办，所有部门都准备好了，甄子丹手里的那把剑还没有，他是主要演员，这样一来根本就拍不了。后来我找了根木棍，大家用香烟里的锡纸把它包起来，就拿这根木棍打。在银幕上你是看不出来的，配上效果，  配上现场飞沙走石，很多的沙很多的灰尘，根本就看不清是刀还是木棍，这个就是投机。虽然是投机，但你必须懂很多，从摄影到机位，如何防止出现“穿帮”的镜头。拍电影就是这样的，胆子够大，试着去拍，可能就会有想要的效果出来。

mangazine·名牌：83版的《射雕英雄传》是杜琪峰导演，你做的武术指导。以前拍武侠连续剧和现在拍武侠电影有何不同？
程小东：1970年代的时候我就在电视台工作了，香港的电视台都有工作过，1982—83年我在无线电视台工作，  《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鹿鼎记》（刘德华、梁朝伟主演）、《笑傲江湖》（周润发主演），这些都是我做的，当时也拿了很多奖。现在各方面的技术都已经很先进了，再回头去看我那个时候设计的动作，感觉很过时。比如《生死决》，现在大家看来已经不觉得稀奇了。过去电视台搭的景都是很平面，就一个布景，假得要命。当年我就把拍电影的技术带到电视里面去，镜头的运动啊，多方面的角度啊，所以他们就觉得非常新奇，同时通过这一系列的拍摄经验，让我在摄影方面有空间，有机会去不断地提升。
拍电影就跟拍电视不一样了，拍电视可以拿到什么就拍什么，而拍电影你至少要看出电影的感觉。什么是电影的感觉？拍电影的器材和我们平时拍电视的器材是不一样的，电视是小屏幕，你的想法镇不住观众。而电影可以用很多特别的想法，特别的动作，先把观众给镇住，让观众兴奋起来。所以在创意上一定要有兴奋点。比如讲到有感情的段落，你自己会不会心酸，如果你自己都不心酸那就根本不能产生共鸣。

我们终于练成“独孤九剑”了
mangazine·名牌：《新龙门客栈》中甄子丹的脚被削掉的创意是怎样想到的？
程小东：我当时想一定要给观众一个满意的结局，不可能一剑就把甄子丹给杀掉就结束，太草率了不行。最后只剩下两天时间了，我想干脆把甄子丹的脚给削掉。我是临时想到的，现场根本没有假脚的道具。后来就去市场买了些牛骨啊猪骨啊开始做道具，用假血把棉花粘到骨头上，为了看上去更真实，从哪一个角度拍我们都认真考虑过。剪接的时候只留给观众很短的时间，所以观众都能看得见但又不至于明显的穿帮。这个就是靠经验和胆量去做，没有物资可以利用了，还可以自己动脑动手去创造资源。

程小东

mangazine·名牌：你设计的“独孤九剑”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你是怎么设计的？
程小东：那个时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特技还非常落后，就是现在来说，香港的特技也比较差，我每次拍完戏，想到要在香港做特技就头痛，我们的特技水平跟外国的相比还是有很大一段差距。一直到拍摄前我都在想“独孤九剑”到底应该怎么拍，要拍摄前的那天晚上，我想到了可以试试倒拍的方法，正规的拍摄是剑在手里，转两圈再扔掉。于是我用钢丝把剑绑起来，人也同样耍着剑，不要让剑落地，再加上剪接，出来的效果就是现在看到的“独孤九剑”。把胶片洗出来之后，徐克开玩笑说我们终于练成“独孤九剑”了。

从“武术指导”磨练成“动作导演”
mangazine·名牌：你是怎么把小说和剧本里的描述转换成电影上的动作的？
程小东：首先是要讲好一场戏。这场戏有哪几个点是高潮，不能拍一段噼里啪啦打完就算了，影片就没有了节奏没有了高低潮，就会不好看。一场戏最少有三个高潮，现在一些电视剧就没有高潮，从头到尾都是平淡的，看与不看都没太大的差别。这三个高潮也要分时间出现，一个比一个精彩，才可以吸引住观众，这是我们一贯的作风。我拍《投名状》里的大战，第一次金城武冲出去，第二次马冲出去，第三次李连杰冲出去，第四次交代兄弟之间的感情。

mangazine·名牌：《古今大战秦俑情》里面张艺谋拿着剑打了一段，那个是他自己打的吗？
程小东：当然不是（笑），有部分是他，其他部分用的替身。他很勇猛的，你叫他来什么他都来。我记得他不会骑马，有一个镜头他要上马带着巩俐跑，他很大胆，没骑过马就上，还带着巩俐，结果巩俐刚上马他就跑，把巩俐吓坏了，后来被巩俐狠狠地骂了一顿。那个时候椅子都没得坐，张艺谋就靠着墙坐。有一次拍的一场戏用水泥倒在他身上，晚上回去之后没想到酒店突然停水了，没水洗澡他也能睡觉。我问张艺谋你怎么这么厉害,他说我以前当过兵，一个星期没洗澡没洗脸也能睡着，所以我觉得他特别能吃苦。

老外笑我为了奥运有钱都不赚
mangazine·名牌：为了奥运会开幕式的空中表演，你推掉了几部美国电影是吗？
程小东：刚开始不是找的我，后来道具差不多都做好了，他们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参加。当时我正在拍一部外国片，接到电话我马上就把片子停了，老外笑我有钱都不赚。奥运会是多么难得的，我肯定不能错过，于是就赶到北京。参加开幕式的所有人都签了两个协议，一个是安全协议一个是保密协议。我们很有满足感，好像变成特务一样，谁都不能说。记者问我，我就说要保密要保密，一定要给全世界惊喜。

mangazine·名牌：奥运会开幕式的表演难度是不是特别大？
程小东：开幕式上有个叫“地球开花”的节目，因为鸟巢还没盖起来，节目又需要提早排练，我们就在大厅的秘密基地做了一个完全和开幕式表演一模一样的球，有很多钢丝。这次内地转播的版本很糟糕，我们这个球有很多人在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拍到，只拍到一个球在发亮，而最危险，难度最高的恰恰就是这个球。刚刚开始练习的时候，滑轮都是从国外运来的，是专门用在帆船上的，质量非常好。我们刚练了三四天，滑轮掉了，幸好下面有安全网才避免了演员们受伤，有一次意外之后我们也就更加仔细小心。前两天我告诉张艺谋，从开始训练到表演完毕，按照每天每个人去练习一次算，我们总共用了20万人次，一上去就是几十米，如果“威亚”（钢丝绳）一断就可能有生命危险，而我们居然没有断过一次“威亚”，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大家都很开心。
第二危险的节目是李宁的点火。他身上有两个活扣，当时用的是国产的，练习时我总觉得不是特别妥当，我又专门从美国订了一对，结果刚换上晚上一拔就断了，赶快又换上国产的，我们中国的东西比他们的还是要结实。

“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在做武术指导？因为一拍大戏就需要经验丰富的武术指导，否则制作费等各方面都会超出预算。经验是要靠拍片拍出来，错了不要紧，但经验是读书读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