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罕见病降临:一个家庭两代农民工的不同抉择
除夕夜里,双胞胎忽然发高烧。好不容易凑够钱看病,在医院里,谭登清接到了儿子要钱的电话,女方家里彩礼开价10万。“我说,你要钱的话就算了”。
谭礼昭想过“放弃”双胞胎,但也不知道谁会收养这对病孩。当南方周末记者询问他“放弃”究竟意味着什么时,他沉默了很久。
临行前,父亲希望谭礼昭带着双胞胎去上海。谭礼昭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更何况“带孩子累”。
纪录片导演冯海泳发觉,这一家人总是在随波逐流。从谭登清自己打工,再到谭礼昭在工地出生,“一切都好像没有安排”。
(本文首发于2021年11月11日《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何海宁
一颗表皮略微发皱的肝脏,被蓝布托着,送到了手术室外谭登清的眼前。谭登清看了一眼,拍下一张照片。很快,又是另外一颗肝脏送来。这颗显得圆润,表皮发黄。
谭登清想,好大,真的像猪肝一样。
这两颗肝脏,一度被两个约一米高的瘦弱躯体包裹着。它们把谭登清一对双胞胎孙子的肚皮顶得像气球一样发胀。罕见遗传病肝糖原累积症使它们膨大,也渐渐抽干了54岁的重庆人谭登清外出务工三十余年的积蓄。
逐渐抽干的,还有谭登清与儿子谭礼昭的关系。
这原本是一个励志的感人故事。谭登清夫妻打工攒钱,筹措医药费近85万元,寻肝一年多保住了一对孙子的命。但故事的另一面,22岁的大儿子谭礼昭选择放弃,孩子母亲又断了与谭家的来往。谭礼昭干脆把孩子甩给父亲照料,自己外出打工躲避,至今很少回家。
这是两代农民工家庭的辛酸抉择。后续的麻烦还在不断折磨谭登清:日子正被无穷无尽的术后检查、药物费用抽干,他们的耐心也在这对孙子整日吵闹中枯竭。
父子两代,同一条路
深圳市龙岗区井头村的路并不好找。
一栋栋低矮的农民房沿山坡修建,彼此紧贴。即便在白天,楼房之间也极度昏暗。谭登清的出租房不过二十来平方米,墙壁白漆脱落,地板是裸露的水泥。
“穷人的命。”他如此形容自己的命运。
1980年代,他离开重庆老家的村子。那时,谭登清父母多病,又有四姊妹,七个人住两间矮瓦房。几分薄田种来,人均不过三四百斤谷子。若是庄稼种得不好,“那就没得吃”。
谭登清在全国各地做建筑工,甚至下煤矿挖煤。1992年南下深圳是个转折点。他喜欢深圳的气候,温暖湿润。自那以后,他很少再离开广东,哪怕结算工钱时老板总告诉他,工资扣除了生活费用,他倒欠老板的钱。
前几年,谭登清自觉达到了离乡的初衷。靠着积蓄,又借了些钱,花费20万在老家建起了一栋毛坯平房。他盘算着,自己慢慢干到60岁,大概就攒够了钱。到那时,他就能还乡养老。
他没有想到,儿孙会成为他计划里的一大变数。
在农民工父亲的心中,谭礼昭不要再走打工谋生的老路。生谭礼昭时,谭登清穷得连医院也去不起,只好亲自在工地上给妻子邓银兰接生:先拿酒精消毒剪刀,再剪断脐带,最后洗干净满身血污的儿子。
可谭礼昭还是走上了父亲的路。幼时,因为户口在老家,谭礼昭上的是东莞的私立学校。谭礼昭记得,父亲管得很严,不让他和“不三不四”的孩子玩;如果作业写得不对,父亲还会上手打。
然而,读到初二,谭礼昭决定辍学:“心思不在学校了”,这并非是他跟不上学习进度,他想打工减轻家里的负担,“谁知道出来了,外面的诱惑更大”。
辍学后整整一年,他无事可做。那时只有14岁,没有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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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阿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