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黑,却是秀美
华伦绝望地说钱是我们免于咒诅的希望。母亲对儿子冷冷地说,生命的目的不是自由吗,什么时候变成了钱。
【电光倒影】
肯尼·列侬 《阳光下的葡萄干》
对奥巴马来说,《旧约·雅歌》的这节诗句最能描述一个情人般的梦想。渴望自由的爱人对她的良人说,“我虽然黑,却是秀美。”多少矜持与羞涩、苦等与摸索,都藏在这黢黑的皮肤里。就如兰斯敦·休斯,美国最伟大的黑皮肤诗人写下这样的句子:“我的皮肤如黑夜一样黑,我的灵魂与河流一样深沉。”
从奥巴马追溯到马丁·路德·金,隐约还是一条民权运动的路线。其实再往前看,金博士的著名演讲,就来自休斯著名的诗歌《梦想》。另一位诗人卡尔·桑德伯格的《共和国是个梦想,凡事必先源于梦想》一文,我是在美国驻华使馆的网站上读到的。桑德伯格说,休斯20年代的提问“被推迟实现的梦想意味着什么”,驱使着人们去找寻答案。
于是电影开头响起休斯的诗句,被推迟实现的梦想,“就像阳光下的葡萄干”。
这部百老汇名剧,1960年代民权运动初始就曾被搬上银幕。今年的新版被提名艾美奖的最佳电视电影,遇上奥巴马的效应,想不拿奖都难。但我的动心不在它迎合了眼下的风流。而是休斯的一句诗,将自由的梦想从黑人民权运动的线索中滑翔出来。电影借着1950年代一个芝加哥黑人家庭在贫苦中仰望和坚守、混乱与挣扎的故事,演了一出“灵魂深处闹自由”的戏。
在政治与社会学意义上,自由的总路线就是改变处境。处境不得改变,人就无法自由。但这命题如成立,就等于对自由彻底否定。因为这样处境就是一根绳子,人被处境捆绑了。
就像一个故事,最后3分钟化险为夷,就是和自由无关的;若最后一秒还是贫苦,“自由”的尖锐性就出来了。这时你问,自由还存在吗?自由必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仍然存在,才是真实的。当最后一秒你听见“清心的人有福了,哀恸的人有福了”,你就回应说苦难跟死亡,不是最后的剧情。你是谁呢?逻辑上说,你或者是阿Q,或者是自由的目击证人。
种族歧视甚或隔离,不是这个故事的重心。尽管儿子华伦快被贫困逼疯了,尽管早晨起来要和两层楼的邻居抢卫生间,尽管这贫困可以直接归因于社会性歧视。当有一天一张1万美元的保险支票寄到这个家庭,父亲的死亡换来了改变命运的契机。妻子平淡地说钱是母亲的。但华伦窝了半辈子的梦想与雄心,都被母亲的这张支票激发出来了。
华伦最终与母亲翻脸,显露他是一个被处境所定义的、不自由的人。处境的可怕,不在于它不公平,在于你竟然被它定义。华伦的酒吧计划,被敬虔的母亲否决了。说我的钱绝不能拿去让人们夜不归家。华伦绝望地说钱是我们免于咒诅的希望。母亲对儿子冷冷地说,生命的目的不是自由吗,什么时候变成了钱。
华伦的妹妹则在另一个意义上被时代定义。她追随非洲文化寻根浪潮,抨击家人是文化同化主义的奴隶,说上帝是白人塞给我们的,我们的文化才是最优秀的。她也和母亲吵翻了。母亲说,我在一天,这个家就不容许亵渎上帝的话语。
奥巴马并非华伦和他妹妹的结果,而是这位尊贵而自由的妇人所生的后代。奴隶是不能争到自由的,就像不知道真理的人永远找不到真理。唯有自由的人能得到自由,灵魂深处闹自由,街头上的自由才不是危险品。
当自由的崛起被过分和过快地引向民权的方向,人已经不自由了。这里有微妙的区别。就如耶稣,到底是被理解为革命家,还是道成肉身的宣教士?美国的历史,到奥巴马为止,充满了这两种自由的张力。就如那首最著名的黑人圣歌《去吧,摩西》,那些怀着“我虽然黑,却是秀美”信仰的黑人,在种植园的傍晚一起唱道:去吧,摩西,去那远方的埃及。告诉法老,“让我的百姓走”。
出埃及也有两条路,一条是心路,两千年了,灵魂的流亡者们杀不完心中的仇敌,走不完那条从苏武到摩西的路。一条是血路,我以我血荐轩辕,靠着自己的力气,跋山涉水去作长征,找那块叫作迦南的应许之地。
美国黑人的历史上,这首《去吧,摩西》,也在两条路上被高举。它既成为黑人福音复兴与灵魂自由的象征——在此意义上,这是一首圣诗。同时成为民权运动的一面旗帜。每个坐上公车、走进白人学校或餐厅、搬进白人社区的黑人,面对处境,都说出了那句旷古名言,“让我的百姓走”。
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出现,其实是这两条路线的联袂演出。也可以说,是这两条路都快走到谢幕了。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句号?我看多半是句号。外在处境到达一个顶峰时,往往是灵魂中寅吃卯粮的亏空,已经快露缸底了。
影片中,母亲也把这钱花在一个梦想上,就是在白人社区买了一套房子。邻居们来谈判,愿意高价把房子买回来。投资被骗的华伦决定把价格哄抬上去,再得着一次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机会。母亲把孙儿叫过来说,站在奶奶身边,看你父亲给你上人生最重要的一课。
华伦在那一刻,脱胎成了自由的见证人。他说,我们决定搬进去。他在白人邻居面前的演说比他所有的唠叨都漂亮。母亲流泪对原本打算堕胎的媳妇说,你丈夫今天终于长大了。因为唯有自由,才是真正的成年礼。唯有真正的自由,能废掉我们和法老之间及我们彼此之间的冤仇。自由的起点一定是先废除这世上的一个奴隶,就是我自己。自由的力量,首先要在受苦者和为奴的身上得着荣耀。
昨天看完电影给一位远走他乡的友人写卡片,说,“唯有恩典中的自由,胜却人间无数。唯有天上来的异象,胜过一切理想。”
是做梦吗?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怕就怕现实太强大,连夜里起的梦,都不配称之为梦。
网络编辑:老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