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禁止集中第一案：叫停虎牙、斗鱼合并

业内传闻已久的“虎牙斗鱼合并案将被叫停”靴子落地。7月10日，市场监管总局禁止虎牙公司与斗鱼国际控股有限公司合并。

值得关注的是，这是国内互联网领域首例禁止集中案件。多位接受采访的专家认为，这次规范互联网行业的投资并购，对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具有重要意义和深远影响，事前审查或成为反垄断创新监管的新方式。

对于整个游戏市场来讲，不少业内人士认为，“虎鱼”合并被禁止，或更利于搅动外部的产业链及竞争市场，促进游戏市场松动，中小游戏企业亦能获得更多弯道超车的机会，加速整个游戏直播大市场的融合。

从最强的敌人到可能的“伙伴”

游戏直播行业市场是近年来的“香饽饽”，据《中国游戏直播市场发展综合分析2020》推测，游戏直播用户将超过6亿，市场规模将突破200亿元人民币。

庞大的市场体量下，依靠率先布局移动电竞的优势，虎牙与斗鱼遥遥领先于其他平台。2019年熊猫直播倒闭，虎牙和斗鱼的优势愈发明显，市场呈现“两超多强”的整体竞争格局。

由于盈利能力仍然较弱，收入结构相对单一，双方近年来因“抢主播”大打出手。

比如引起业内广泛关注的嗨氏跳槽案，2017年8月，在虎牙独家签约主播江海涛（嗨氏）在合约期未满的情况下，违约跳槽至斗鱼平台开播。随后，虎牙方面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最终判决江海涛承担4970万元违约金，该案于近期才正式落幕。

2020年下半年，虎牙斗鱼合并消息传出。彼时业内估测，两大平台合并后，市值预计达到100亿美元。

2020年10月12日晚间，游戏直播平台斗鱼和虎牙宣布，正式接受大股东腾讯提出的合并邀约，进行战略合并。

根据合并协议，虎牙将通过以股换股合并收购斗鱼所有已发行股份，包括由美国存托凭证(ADS)所代表的普通股。斗鱼在合并前已发行的股份及ADS将取消，斗鱼将成为虎牙私有全资子公司，并将从纳斯达克退市。

消息释放当日，斗鱼股价上涨12%，虎牙股价下跌11.17%。10月19日，双方股价均上扬，斗鱼股价涨幅达3.93%，收盘价15.88美元/股，虎牙股价涨幅3.65%，收盘23.00美元/股。

作为二者股东的腾讯，在宣布合并当日股价涨幅3.24%，收盘价557.00港元/股，并于10月14日上涨至573.50港元/股。

在游戏产业链中，腾讯在游戏产业链上游的开发、发行领域占据主导地位，虎牙和斗鱼是产业链核心的直播平台中的佼佼者，这无疑将改变游戏直播的市场格局。

突遭反垄断审查

据业内推测，这场合并本预计今年上半年完成。

去年年底，中央接连出台反垄断政策及多次反垄断表态，市场监管总局执法监管趋严。官方释放强烈的反垄断信号让这场合并增加了不少不确定性。

2020年12月14日，市场监管总局透露，正在依法审查虎牙与斗鱼合并等经营者集中申报案件。

当达到一定规模后的企业合并时，可能会导致排除和限制竞争。企业必须向反垄断执法机构申报审查，进而判定合并是否需要加以禁止，未申报的则不得实施集中。

“经营者集中审查是反垄断执法机构对企业合并、收购等经营者集中行为的事前控制。通过对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的经营者集中进行干预，避免在相关领域产生排除限制竞争影响，维护市场公平竞争环境，保护消费者利益。”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杜广普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经营者集中的申报标准之一为“参与集中的所有经营者上年度的全球营业额合计超过100亿元，并且至少两个经营者在中国境内营业额均超过4亿元”，如符合即需要事先申报。

据虎牙财报数据，2019年总收入为83.75亿元，斗鱼2019年总营收则为72.8亿元。目前，腾讯持有虎牙36.9%的股份，为其第一大股东，同时拥有斗鱼超过三分之一的股份。

因此，虎牙与斗鱼合并案，依法向市场监管总局反垄断局进行了经营者集中申报。

当然，申报并不代表垄断，经过审查有可能被批准合并。 

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刘旭解释称，市场份额占比高，也不是禁止企业并购的唯一理由。是否构成垄断，主要看是否存在有效竞争。

根据《反垄断法》第二十八条：经营者集中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的，国务院反垄断执法机构应当作出禁止经营者集中的决定。但是，经营者能够证明该集中对竞争产生的有利影响明显大于不利影响，或者符合社会公共利益的，国务院反垄断执法机构可以作出对经营者集中不予禁止的决定。

叫停“虎斗合并”正是依据上述法律规定执行的常规程序动作。

刘旭表示，腾讯在市场上游控制了大量的游戏资源，对用户有非常强大的号召力，下游又积极参股了游戏直播企业。存在共同投资者的情况下，游戏直播企业之间开展竞争的激烈程度、动力等均会受到影响。

根据市场监管总局的公告，认为此项集中对中国境内游戏直播市场和网络游戏运营服务市场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

具体来看，市场监管总局认为，集中将强化腾讯在中国境内游戏直播市场上的支配地位，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将进一步强化集中后实体市场支配地位。

在中国游戏直播市场，从营业额看，虎牙和斗鱼市场份额分别超过40%、30%，合计超过70%；从活跃用户数看，双方市场份额分别超过45%和35%，合计超过80%；从主播资源看，双方市场份额均超过30%，合计超过60%。

虎牙和斗鱼是市场上前两大游戏直播平台，市场力量远超其他竞争者。交易前，腾讯已具有虎牙单独控制权和斗鱼共同控制权，但虎牙和斗鱼之间尚存在一定的竞争，本项集中将彻底消除这种竞争，进一步强化其市场支配地位。

此外，游戏直播市场进入壁垒高，短期内出现新进入者可能性不大。游戏直播市场进入门槛较高，主要体现在著作权使用许可、资金和主播资源等方面。

并且，集中可能对消费者造成不利影响。集中可能损害游戏直播从业者利益。

互联网禁止集中第一案

虎牙与斗鱼的合并被禁止，成为互联网领域第一起被禁止的经营者集中案，也是反垄断法实施12年以来第三件禁止集中的案件。

此前两起分别为2009年3月由商务部做出的禁止可口可乐公司收购中国汇源公司审查决定，以及2014年6月商务部禁止马士基、地中海航运、达飞设立网络中心经营者集中案。

“经营者集中审查的结果通常包括三种形式，即无条件批准、附条件批准和禁止。其中，禁止可以说是最激烈的一种审查结果。”杜广普表示。“截至目前，我国反垄断执法机构已审查了约3800起经营者集中案件，其中绝大部分案件获得了无条件批准，50起案件获附条件批准。”

杜广普表示，对于具有或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的经营者集中，申报方通过提交附加限制性条件方案并与反垄断执法机构磋商，一般也会获得附条件批准。真正走向交易失败的，通常是因为申报方未能提交足以解决反垄断执法机构竞争关注的方案。

对于交易方来讲，交易失败的影响可能是灾难性的。因为推动交易通常需要付出大量的成本。而目前3800多起经营者集中案件，除了交易方主动放弃集中的几起，真正被禁止的只有3件。

此次市场监管总局对虎牙斗鱼禁止合并一案，也昭示了反垄断执法的强硬态度。

自去年12月，中央不断提出“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坚决维护公平竞争市场环境”的相关要求。市场监管总局密集释放文件，反垄断执法频频亮剑，屡屡开出顶格罚单。

就在7月7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公布对22起互联网领域未依法申报经营者集中案的行政处罚，5起涉及腾讯，单一案件顶格处罚50万元，总计被罚250万元。

这个数字与此次合并被禁止的损失比起来不足挂齿。

知情人士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禁止虎牙与斗鱼合并交易带来的损失共计23.62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52.83亿元。这些损失包括虎牙和斗鱼的市值减损和企鹅电竞停止运营的损失。

在2020年10月13日虎牙斗鱼合并交易公告时，虎牙股价为22.34美元，斗鱼股价为15.39美元。截至2021年7月6日，虎牙股价降至16.07美元，斗鱼股价降至5.78美元。期间双方市值减损共计18.62亿美元。

未来游戏市场有何变局

这场合并的失败对虎牙与斗鱼将带来哪些影响，又将对游戏市场产生哪些变局？

一名知情人士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腾讯此前仅有整合两家平台的意向，实际上并未对平台内部的人员变动或业务合并带来影响。

再来看虎牙和斗鱼今年的市场情况。5月18日，虎牙和斗鱼“默契”地选择了在同一天发布2021年一季度财务业绩报告。

财报显示，2021年Q1虎牙实现26.05亿元的营收，较上年同期的24.12亿元，增长了8%。在非美国通用会计准则下，该季度归属于虎牙公司的净利润为2.66亿元，净利率达10.2%。虎牙毛利润从去年同期的4.748亿元增长到5.139亿元，增长了8.2%。毛利率为19.7%，与2020年同期相比保持稳定。2021年第一季度Huya Live的付费用户达到590万，去年同期为610万。

该季度，斗鱼实现21.53亿元的营收，较上年同期的22.78亿元，下滑6%。毛利润2.6亿元，同比减少46.45%；净利润亏损1.02亿元，上年同期盈利2.55亿元；毛利率从上年同期的21.33%下降至12.09%，同时销售费用由1.07亿元上涨至2.10亿元。

易观电竞分析师董振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从财报上来看，虎牙直播的营收以及盈利相对斗鱼稍有优势。

艾媒咨询CEO兼首席分析师张毅对此分析，早先时候腾讯可能推动虎牙斗鱼合并的市场消息传出之后，虎牙一直处于一个相对来说不错的经营范围中，而对于斗鱼来说，整个运营和士气都受到较大的影响。

在反垄断调查启动之前，市场上曾对此次合并充满乐观情绪。

财报数据还显示，无论是虎牙还是斗鱼，双方在营收增速方面均呈现放缓的趋势。斗鱼更是在2021年第一季度首次出现了营收同比负增长，斗鱼方面表示，毛利率的下降主要是由于电子竞技比赛的内容成本和带宽成本的增加，以及收入的减少。销售费用的上升，是由于对电子竞技锦标赛进行赞助，以及加大了促销活动。

董振认为，不难看出在直播领域双方都已遇到瓶颈。“对于虎牙和斗鱼两大直播平台来说，未来都需要从运营方向以及自身平台业务进行调整。”

7月6日，市场传出腾讯合并虎牙和斗鱼的计划遭反垄断调查的消息后，虎牙股价跌4%，斗鱼跌13.7%。7月6日21时32分，斗鱼股价创历史新低，报价6.10美元，跌幅达8.13%。

而这场合并的叫停，又将给游戏直播赛道带来哪些影响？

张毅认为，从游戏直播整个大方向而言，除了虎牙、斗鱼和腾讯三家，更将搅动外部的产业链及竞争市场，如其它游戏竞对可能抓住机会弯道超车。

目前B站、快手和抖音代表的短视频直播平台深度介入游戏直播赛道，领域内的竞争态势逐渐升温。

董振认为，此次合并被禁止，会加速整个游戏直播大市场的融合，“目前来看细分市场已经不足以支撑用户多元化的需求，现阶段无论是游戏直播平台还是其他平台，都具有相同的业态，细分不再明显。”

无论如何，此次合并被禁止对腾讯是场失败的生意，但整体维护了游戏直播平台的公平竞争环境。

一直以来，腾讯在多个领域持续渗透，游戏、购物、消费、搜索业务、软件安全等都是其发力点，通过收购股权的方式，在各个领域合纵连横。

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副教授曹伟曾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从当下我国乃至全球互联网领域的竞争形势来看，竞争已不局限于局部的应用场景竞争，而是体现出全平台竞争的特点。例如，巨型互联网厂商往往通过游戏或者直播等特定应用场景切入，以该应用场景作为平台，使得消费者产生较为强烈的使用依赖，此后在不同类型以及不同需求的消费者之间发挥中介作用，构筑以切入的基础应用平台为核心，并可无限叠加无限延伸的应用链条或者产业生态圈。

如此一来，平台逐渐建构起庞大的“商业帝国”，巩固垄断地位，无利于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

去年以来，反垄断执法机构的强势执法与密集发声，均体现出“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将成为常态化的监管思路，平台经济一方面将受到更严格地规制，另一方面行业也能更加健康地发展。

市场监管总局在事前审查环节就及时叫停这笔并购案，有业内人士认为，从执法手段来说，具有重要的创新意义。一方面，相对于事后监管，事前审查降低了执法成本，提高了执法效率；另一方面，及时避免了因垄断造成的不利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