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永生与飘萍
(本文首发于2021年6月17日《南方周末》)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邢人俨
作家想象着另外一个自己。那人走过来,坐在旁边。随后又一位,络绎不绝,直到三四十位济济一堂,在“同我会”汇报各自境遇。阿乙当然想把这场聚会写成小说,尝试后发现还未成熟,就先存在心里。
这些人隐然存在,在某些选择之后各安其位。照阿乙估计,他成为作家的可能性本不过十分之一。倘使早早结婚生子,或及时升迁,他就得认真算计抛弃既有生活的成本,因为外头的闲言碎语而软弱。
现实相对温柔些。在《骗子来到南方》的发布会上,阿乙捧着鲜花和麦穗致谢,脸上充盈笑意。新书写于2018年和2019年,包含中篇小说、寓言在内的13篇作品。2021年5月中旬,北方天气渐渐温暖。他的上一本书、首本长篇小说《早上九点钟叫醒我》面世于三年前,后来他曾宣布不再涉足长篇小说。
在早前的一次网络直播里,阿乙详细描述了骗子与孩子因何死于非命。像平日的线下讲座一样,他保持着充分的诚恳,尽管放弃悬念对卖书没什么好处。一位非常年轻的读者问起如何读书,某个阅尽世事的回复者声称读书无用云云。作家的情绪略微波动,开始追溯自己很久以前的生活。
“就像我们从冬天跋涉到夏天,又在夏天想回到冬天。我们在鸡肋式的生活中逐渐丧失事情的保护,只能与时间为伍。时间像盔甲齐全的军队,将我们逼得窒息。它们是永生,我们是飘萍……”在中篇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中,阿乙用森严的节奏描摹了无可选择的境地。
出到第十本书,阿乙在琢磨“快乐写作”。倘若写作无法快乐,就相当于副作用。“它开始剥夺,成为欲望本身,使我生病,使我病得穷凶极恶,使我变得愤世嫉俗。”他知道,正是竭力说服大家相信“快乐足球”的主教练米卢蒂诺维奇,让中国男足迄今唯一一次进入世界杯足球赛的决赛阶段。
身处“十分之一”,还要快乐,运气格外重要。阿乙感念早早出现的贵人们,在不同场合讲述那些无私的帮助。比如诗人北岛来电,鼓励他认真写作;饭局偶遇的创业者罗永浩,热心帮他张罗第一本书《灰故事》;编辑王二若雅坚持出版他的第二本书《鸟,看见我了》,看起来销量存疑,却“就这样火了”。
“他们一次性地把你抬到‘作家’地位以后,你永远、一生不用为这个荣誉、名分去奋斗。有很多朋友一直没有得到‘作家’这个承认,他们变得自我怀疑。”阿乙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与虚荣和骄傲无关,但的确有好处,“它给我做了一个担保,让我不用再为这个名分去奋斗,可以打开自己”。
像随笔集《阳光猛烈,万物显形》中长短不一的思绪,阿乙随时琢磨语感,往心里保存火种。他想象鸟飞越大海时需要休息,海中恰好有座岛屿,鸟与岛的关系微妙起来。零散的光线常常伸展开来,积聚着故事。
作家可能随时面对着脆弱、自我怀疑,解决精神、肉体与才思的对抗。谈话容易引发疲惫,写作也压制情绪,阿乙有时眼睛发红,说话带着嘶嘶声。倒是某次与鲁莽的司机发生口角,令他高兴起来。他发现,自己还储备着如此蓬勃的气力。
工作也带来了同样的兴奋。“不要约束自己,尽量可以表达的,你就充分表达。”2020年10月12日,阿乙强烈地认定要释放自我。那一天,他终于读完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巨著《追忆似水年华》。他在书中读到了“人类描写的一个巅峰”,注定永远仰视这位法国前辈。
“我活到了第二个五年”
第一次采访前,阿乙与相熟的咖啡厅店员闲聊几句,送给对方几本书。假期中的咖啡厅早早就没有空座了,他需要换个地方。平素坐在那里工作,他觉得周围仿佛有伙伴,写作效率相应高了起来。
背包里还有一本薄薄的《斗士参孙》,英国诗人弥尔顿的剧本。封面上,主角在圆柱垮塌的瞬间奋力冲出来。阿乙总带着书,抓到机会就读,堪比众人对智能手机的热情。有一次午间聚餐,他为晚上的讲座温习着乔伊斯的作品,没过一会儿即悄然睡去。
阿乙住得不远,慢慢散步过来花不了太多时间。但书籍和电脑会平添负担,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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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邵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