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岁灰娃 用诗歌拷问灵魂 | 2020魅力人物

责任编辑:雨僧

高龄而依然勤奋不辍,并不是灰娃身上最令我们敬重的。永远持有好奇心、创造力和对世事的洞见,对文化与家国始终怀抱深沉而庄严的爱,让这颗上了年岁的心脏依然强健地跳荡和鲜活着。93岁的灰娃,至今创作诗歌不过百首,却因为自成一格的诗风成为独特的存在。从她的诗歌与经历里,我们得以窥见,一个受过民间与传统文化浸染,又在延安的集体性革命热情与文艺人士宠爱里熏陶的青年,是如何在后来的种种颠沛里不曾迷失,最终走向个人对时代的思索和灵魂拷问

四十多年前,一位画家得知,他的忘年朋友写了些断断续续的句子,却害怕那是不好的东西。

“他问我,你回去能不能想办法保存下来?别再冲走。我说怕,他说想想办法。我说试一试,回去找一个旧的铁盒子。那段时间家里不种花,大花盆小花盆都扔到阳台上,全干了。半夜里大家都睡觉了,我把最大花盆的土刨开,把铁盒子埋上,没有人知道。”

埋下这些纸片的灰娃不曾知道,自己写下的,是被她的画家朋友张仃视为珍宝的诗歌。更不会料到,多年后,张仃成为和自己相伴相守的伴侣。

2020年下半年,因为新诗集《不要玫瑰》的出版,93岁的灰娃难得地走出家门,打量身外已变化多多的世界。大众读者也头一次听说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生于陕西农村,灰娃12岁即到延安,在儿童艺术学园学习。抗战胜利后到二野转晋冀鲁豫解放区。此后四年多,因为肺病终日卧床。她对人世的理解认知,也永远定格在了质朴温情的两个原乡。

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代剧变里种种的荒谬与灰暗向每个人袭来,灰娃原本患有的轻度精神分裂加重升级。“我为我们人自豪,也为人羞愧、伤心、愤怒,而又无奈。”

诗歌评论家唐晓渡说,从外部来看,灰娃似乎没有经历过被强制的制度化的改造,比如像牛汉被强制去拉板车那样的境遇,但她对心的异化的敏感甚至更早。

像是不经意,又像是一种宿命,70年代初,诗歌这个出口,终于让灰娃壅塞心中的千头万绪得到了疏通和释放。

诗人、翻译家屠岸讲到,多次重读灰娃的诗,依然会受到强烈的震撼。灰娃的诗里,见不到多年来中国新诗的习惯语汇、习惯语法和常见的“调调儿”。“北方的雄奇与南方的缠绵并存,而雄奇又根植于‘这一个’女性的执着与坚韧中。她的诗使人想起英国的布莱克、美国的狄金森、中国的李贺,但又具有高度的独创性。”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灰娃对美与自然的坚持近乎执拗,又有些少女般的浪漫。孙辈关关和冷冰川笑说,“奶奶想在森林里散步,就真的自己种了一片林子。”在她家翻看老照片时,灰娃指着其中一位曾经在外交部门工作的女性,“这姑娘可好了,我把她叫作天使。因为她从来说话都温柔极了,从来没有跟谁大声说。完了我告诉她,我说你要一年四季都穿裙子就好了,后来听说她冬天也穿裙子了?呵呵。”

她的笔记本上有许多网格状的涂改痕迹,那是当年艾青教她的。“他说,灰娃,你删掉的字不要乱划。然后他用我的铅笔画了起来,喏,要像这样,向左画斜线,又向右画斜线,最后画成密密的菱形小格子,这样纸面看起来十分清爽。”这习惯,她一生都用着。

新诗集的推广活动密集劳顿,灰娃却分外开心。她说,“我的心里本来攥得很紧,现在有点松下来了,看到这些年轻人和他们的诗,觉得中国有希望了。”

她大约又想起了,孩提时张仃等人扎在窑洞土墙上的“火苗”。“张仃曾说,文艺家就是拿着天神的钥匙偷火去了,给人间带来温暖和光明,这是我们的责任。”

在近年发给谢冕、未公开发表的一首诗里,灰娃有过大意如下的表达:“我这颗心很宝贵,像冒着气的热血,我把它献给希望之星。可不知怎么,(他们)竟然把它摔到地上。血液在土里,钻石碎了,但还闪着光芒。遮不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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