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脱口秀: “如何准确地抓住这一时刻”
“你可以想象成一个坐滑梯往下滑的过程,你的梗能不能把你拦住,就像汽车系的安全带,拦住了,你就安全了。但是如果不行,你就一路向下滑,越来越慌,刹不住车。”
(本文首发于2020年10月22日《南方周末》)
发自:北京、上海
责任编辑:邢人俨
杨蒙恩掀起衣袖,用左手在右手小臂上抽打了几下——他向南方周末记者演示,每次等在舞台上场口,讲那五分钟的段子之前,他就用这种方法给自己打气。他会使劲拍打大腿、屁股,要点是打出声音,要疼,像一只气球被充饱,直到讲完下台,泄了气。
作为脱口秀新人,杨蒙恩第一次上节目,每次都在失控边缘强装镇定,他有时觉得台上那个人不像自己,“更有攻击性和杀伤力”。
《脱口秀大会》录到后半程,后台紧张劲儿到了极点。“所有人,老的新的都紧张,你感觉到都在抖。”“老演员”呼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女演员杨笠今年脱颖而出,广受关注,但也因为表演涉及女性议题在网上遭到攻击。接近决赛,第一季冠军、老朋友庞博被淘汰后,杨笠哭个不停,哭到无法接受采访。经纪人听她的语音消息,嗓音沙哑,问怎么了,她只回了一个字:累。
开赛前,节目导演问策划人李诞,很多脱口秀演员认为喜剧不能比赛怎么办,李诞回答:那我还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有种族歧视呢。他认同喜剧不应该比赛,“但是没办法,我需要节目好,好了大家都会好。”
演员们对此既痛恨又赞同,呼兰觉得,假如没有残酷赛制,光好笑撑不起三小时的节目,每个人开开心心上去说一段“是不好看的,没有观众”。
脱口秀,又译作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在欧美世界拥有上百年的深厚传统,在中国仍是小众而年轻的行业。从几年前开始,以笑果文化为代表的一批脱口秀演员在上海崭露头角,《大西洋月刊》《金融时报》等外媒开始关心脱口秀在中国的未来,发出了“单口喜剧在中国能否成功”的疑问。国内各大城市陆续兴起了脱口秀俱乐部,但它能养活的全职演员数量有限,据入行五年的周奇墨估计,全国大约只有四五十人。
《脱口秀大会》仍是国内目前唯一一档成熟的脱口秀节目,对很多演员来说,这是他们进入大众视野的唯一机会。讲坏一场就会面临淘汰,再次露脸的机会遥遥无期,“所有脱口秀演员挤破头地去抢一个名额。”杨蒙恩说。
“几乎没有一个演员会只想演线下。”周奇墨属于最早一批脱口秀演员,他所在的北京单立人俱乐部没有自己的电视节目,只能长期在线下演出。这次受邀去上海客场参赛,高强度的赛制让他很难真正放松,“取悦的动机太强,所有的标准,就是几盏灯和票数。”
美国演员威尔·法洛形容单口喜剧“辛苦、孤独而恶毒”。美国家喻户晓的脱口秀演员杰瑞·宋飞曾说,笑点只存在某一刻,它在时空中流逝,一个不小心就会错过。“你整个生活、你的存在、你的保障和你的收入都是基于如何准确地抓住这一时刻,这真是让人害怕。”
周奇墨回到北京,线下剧场随着节目播出迎来了短暂的繁荣,有他的场次变得一票难求。回到黑漆漆的小场子里,周奇墨讲了几个熟悉的段子,感觉自己才是“真正地在呼吸”。
一群善于察言观色的人
经纪人荣荣去笑果工作之后,朋友们都在想象,与脱口秀演员打交道,生活应该充满欢乐。但她发现根本不是这样。“他们都很敏感,不光对别人很细腻,也要善于观察自己。”
周奇墨承认,“喜剧演员应该是一群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在规模不大的剧场里演出,观众的反应一清二楚,每个梗抛出去,观众笑没笑,“还是在窃窃私语、刷手机,其实都能看清”。
即时的反馈让演员可以随时调整内容,但也是对内心极大的考验。有时怎么讲观众都不笑,演员会不由自主地越讲越快。“你可以想象成一个坐滑梯往下滑的过程,你的梗能不能把你拦住,就像汽车系的安全带,拦住了,你就安全了。但是如果不行,你就一路向下滑,越来越慌,刹不住车。”呼兰说。
冷场是每个脱口秀演员的常态。对于“上一次讲砸是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几乎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不久前、就在昨天或是上一场。印象最深的冷场,对脱口秀演员来说就像印象最深的一次吃饭或睡觉,难以回答。
不论打磨了多少遍的好段子,都有冷场的可能,与当天的状态、观众、氛围有关。就像一场永远不知输赢的赌注,得有点冒险精神。
呼兰一开始讲冷了,会吃不下饭,难受一两天,后来学会习以为常。他发现别人怎么安慰都没用,“只有再讲一场,讲回来、讲热了,这个坎才能过得去”。
2018年他在节目里遇到了更大的挫折,作为生面孔,呼兰参加了《吐槽大会》,和众多明星、老演员一起,他表现抢眼,满堂喝彩,一举拿下当期Talk King。但播出以后,很多人骂他:这人谁啊,演成这样还可以上节目,是不是有关系?呼兰有个喘气急促的小毛病,面对面听没什么,一经荧幕放大,就变得尤为明显,成了他被指摘的理由。
“那个时候不知道,网络上还有那么多人可以骂你。”呼兰从哥伦比亚大学硕士留学归国,当时只把脱口秀当业余爱好,正职在一家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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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小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