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修行正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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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二十年前,做着厨子、保安的米二从没想过,自己将来会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职业漫画家,而他创作的《一人之下》漫画角色冯宝宝会被捏成立体的手办小人,摆在腾讯程武的办公桌上,出现在乌尔善导演的电脑屏幕前,而这台电脑边,还摞着两叠《一人之下》漫画——就在前天,《一人之下》系列电影宣布正式启动,系列电影共三部,由乌尔善担任总导演,并亲自执导首部。
▲10月19日,腾讯影业、新丽传媒、阅文影视联合发布会上,乌尔善与邹正宇对谈
原创国产漫画被改编成动画、电影、游戏,再做出各种衍生的周边产品,拥有数量庞大的粉丝,放在过去的国漫行业几乎是不敢想的事情。
上世纪80年代,日漫、美漫刚被引进国内,童年看《圣斗士星矢》《变形金刚》等长大的孩子,成年后进入了漫画产业,从业早期,抽屉里摆满的仍然是来自日本、欧美的小胶人;近十年过去,他们的办公工位上终于出现国漫的原创人物,《一人之下》的主角张楚岚、穿着东北红棉袄的冯宝宝、披挂国风服饰的《狐妖小红娘》……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国内最早一批漫画从业者还记得,早些年,纸质漫画杂志销量下滑,画漫画的人穷,做动画的公司也穷,直到约十年前,互联网进入漫画产业,诸如腾讯动漫等网络漫画平台进入漫画爱好者的视野。原先的漫画杂志编辑变成网络漫画编辑,从业者进入,爱好者集合,资金汇聚,在腾讯打造漫画作品IP、推动IP多领域开发的战略下,越来越多像《从前有座灵剑山》《一人之下》《狐妖小红娘》这样的原创国漫作品得到机会“变形”,在无数人、无数个日夜的打磨下,最后换来动漫爱好者的惊叹——“国漫崛起”。
四个字,重若千钧。
对于真正从事国产动漫创作和IP开发的幕后人员来说,为了这个“崛起”,他们早已在这条路上走了许久。
从踽踽独行到结伴者众,从无人问津到门庭若市,到底有哪些力量推动国漫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这里有一个关于《一人之下》“变形记”的故事,但它不仅关于《一人之下》——它关乎国漫,关乎一群热爱动漫的人,更关乎那些本不了解、却对青年文化抱着最大的尊重和敬畏心进入这一领域的人。
▲《一人之下》海报
缘起:“想画什么你随便”
瘦高个,寸头,黑T恤,浅灰运动裤,深灰布鞋,传说中的漫画家米二出现在眼前。
十年前,米二不是漫画家。他的身份是厨子、保安、酒保、干广告的, 1979年出生的他没赶上大学扩招,在社会晃荡了十多年后,人到三十,终于有了危机感,但最接近漫画的工作也不过是在图书公司画插画。
那是一份“正式工作”,米二强调。
面试时对方告诉他,插画按件计价,没有底薪,但得坐班。米二一拍大腿:“没有底薪好啊,没有底薪我就不欠人情了。”
米二是北京人,北京人该有的妥帖松散他全有,用他自己的话说,“懈得有点过分了。”
▲ 创作中的米二
但画漫画,是他晃荡十来年终于想认真做一做的事。想上刊,让大家知道自己——“上刊”指的是当年国内主流的几本纸质漫画杂志,比如《知音漫客》《漫友》等——抱着这点信念,近三十岁的米二晃悠悠踏进漫画圈,从插画画到动漫堂的签约作者,开始连载《大爱project》《九九八十一》等作品。
十年前,对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漫画作者来说,上刊不仅靠实力,也靠运气。漫画杂志实行连载机制,一个老作者、老作品占住的“坑”通常以年计,杂志容量有限、风格统一的必然结果是新人很难出头,面向中小学生的读者定位,无形中又埋没了许多更有思想深度的青年向漫画。
腾讯动漫主编“故乡”至今仍记得,自己很多年前在《少年S》做漫画编辑时接到过米二的投稿,尽管惊艳于米二的才华、作品人设的特别,但受限于杂志定位为“少年王道漫画”,与米二作品略带邪气的风格不符,只能婉拒。
还有更多优秀的作者,比如后来在日本上过《JUMP+》的“第年秒”、在美国做过《南方公园》的动画分镜师“月饼”,故乡当时只能给到零星的版面,让他们画补天窗的短篇漫画、趣味小测试。
雪上加霜的是,随着纸媒式微,2014年前后,国内几家漫画杂志先后停刊,动漫堂旗下许多作品被迫腰斩,经营遇到困难,正焦灼地寻找出路。
大约同时,类似腾讯动漫的网络漫画平台,却在悄然发芽。
故乡在2013年进了腾讯动漫,那是它成立的第二年。
面试只进行了十分钟,当时的内容部门负责人、如今腾讯动漫IP开发中心总监阿布直接向故乡发出了邀请。现在回想,故乡感受到的是阿布的爽快和诚意。
在那个年代,还是新生事物的网络漫画并不被看好,因为大众认知度相对较低,稿酬也比不过漫画杂志,圈内普遍觉得“上不了刊的业余作者才去画网漫”。在这样“野蛮生长”的早期阶段,故乡和同事们对优秀作者几乎是渴求,只要对方愿意,他们基本来者不拒。
就这样,动漫堂与腾讯动漫一拍即合,米二则作为动漫堂的签约作者开始了与漫画编辑皓月、故乡的合作。
在米二的回忆中,和他们的初次QQ交谈相当简单顺畅。他本来准备了一堆打动对方的话——米二心里早有一个酝酿已久的题材,一个关于“异人”的故事,一个道家秘术门派隐藏在现代社会中的世界:大学生张楚岚一出生便拥有异能却一直被家庭教育藏而不露,为解开自己和同伴冯宝宝的身世之谜,他们踏上真相之旅,而快递公司“哪都通”则是这些掌握奇门异术之人的管理机构……
结果,一肚子掏心窝的话啥也没用上:
“人家就说米二你来,挺好,欢迎,想画什么你随便,别画太扯了就行。”
米二至今感谢腾讯动漫的宽容。而在故乡看来,一个成熟作者是无需过多干涉的,只要主角人设立得住、故事大方向不跑偏,便放手让创作者去画。
唯一有过疑虑的,是女主角冯宝宝的形象问题。
“蓬头垢面,”故乡这样形容看到冯宝宝人设图时的感觉,“米二非常着重地刻画了头发的乱,他会画出很多很多头发乱七八糟的感觉,那岂止是邋遢,简直好像有苍蝇在身上飞。”
▲《一人之下》漫画第一话封面
他和皓月提醒米二,女主角是不是稍微往主流上靠一靠,“让她长得再……整齐一点?”
编辑是对用户反馈最敏感的人,尤其在网络平台,作品得到的反馈是即时、直接、不留余地的,故乡清楚如果违背读者期待值,往往会受到非常大的来自用户的压力。但米二很坚持,什么都能商量,冯宝宝不能动:“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没法跟编辑解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异能高绝,已经上百岁但保持青春容颜,不修边幅,不懂人类情感,不知来处不知去向,是一个因为失忆、自我而彻底悬在半空中的人,却有种绝对的纯粹。后续的漫画发展中,冯宝宝每天都在毫无感情地挖人、埋人,成了主角张楚岚最信任的搭档帮手……
势动:艰难的立项会
故乡和皓月尊重了米二的坚持。
他们选择信任作者的判断,甚至“很多时候愿意看到作者有能力做出不同的呈现”,让国漫的生态更多元和丰富,而这需要作者本人拥有强大的对于作品的自信和掌控力。
2015年2月,这个名为《一人之下》的故事,正式开始在腾讯动漫上连载。
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冯宝宝的复杂和纯真收获了一批粉丝,而在同名改编动画里,她操一口四川普通话,唱着“黄杨扁担么软溜溜”的乡间民歌,诸如此类的本土元素又为人物增色不少。从2016年第一季《一人之下》动画上线以来,迄今第四季已在制作中,豆瓣评分平均高达8.6以上,被许多观众赞叹为“国漫之光”。
▲《一人之下》粉丝自行创作的角色图
但时间若拨回到2015年,没人能预见到这一切,甚至,《一人之下》改编动画的决定差点胎死腹中。
那时米二经常“爆更”(指更新漫画篇章的次数超过约定),每周更新三回,几乎是平台上最勤奋、手最快的一拨职业作者。
故乡记得,《一人之下》最初的后台数据并不算特别亮眼,但后劲越来越足,作为一个有门槛、非纯粹“爽文”套路的作品,基本稳定在平台前十几名,故事也很快展现出独特的个人风格和细节质感,尤其是其中龙虎山“罗天大醮”的故事,是在传统的超能战斗的故事里面,非常精细地呈现了中国的味道,包括对道的理解、对全性与杨朱理念的阐释等。
他印象深刻的桥段之一,是漫画约二十多话时追溯冯宝宝身世的讲述。米二将故事背景设定在数十年前寇乱中的中国乡村,冯宝宝为收养了自己的农妇报仇却让对方心生恐惧,一夜之间被抛弃。
▲漫画里,冯宝宝被抛弃后
“米二其实已经开始充分展现出他对于中国文化、包括市井文化非常独到的理解,在当时的环境下来看,是几乎已经呈现出了绝无仅有的特质。”
故乡连用了好几个“前所未有”“相当罕见”。
绝大多数国漫创作者是在日漫的影响下长大的,加上缺少真实生活经验,幻想、架空题材居多。“比如讲到校园就是学生会、水手服,其实只是堆砌一些来自日漫的元素,离中国的校园现实很远。”
与故乡所见略同的,还有同样是被阿布招进腾讯动漫、当时刚从动漫类资讯转岗做动画监制的“盖饭”。她注意更多的是米二塑造人物、用细节铺质感、把握叙事节奏的能力。和很多凑元素、脸谱化的人物不同,在《一人之下》里,“你会发现警察就是说警察的话、做警察的事,大学生就有大学生的样子”,三言两语就能立起一个人物,“特别接地气”——米二闯荡社会的那些年,反而让他成了普遍年轻化、缺乏社会阅历的国漫创作者中稀缺的存在。
慢慢地,在口耳相传之下,整个编辑部都成了《一人之下》的粉丝,甚至传到了腾讯动漫总经理邹正宇的耳朵里。
在接触腾讯动漫之前的三十年人生里,邹正宇虽不算动漫的核心粉丝,但小时候也有熬夜追《龙珠》《圣斗士星矢》的动漫回忆,对中国传统文化也有深厚的兴趣和理解。2011年,现任腾讯集团副总裁、阅文集团首席执行官、腾讯影业首席执行官、腾讯动漫董事长程武首次提出了“IP”和“泛娱乐”的概念,不仅推动腾讯立足游戏,陆续开始动漫、文学、影视、电竞等业务的广泛布局,也影响了整个行业的发展进程。
当时国内动漫还是一个“一穷二白的蓝海市场”,盗版现象严重、漫画作者的生存环境也不好,抱着童年时的追番热情以及对中国也能做出属于自己的好故事的信心,邹正宇选择进入动漫领域,并于2012年成立腾讯动漫原创发行平台,2013年正式更名为“腾讯动漫”。他开始了这场“创业”,用自己擅长的互联网思维来做动漫。
话说回来,盖饭被调到新成立的动画制作部门,为的就是寻找适合开发的IP作品。
仅三个月后,漫画约更新到二三十话时,盖饭和故乡将《一人之下》动画化提上了日程。那时,腾讯动漫正在进行内部流程规范化的调整,《一人之下》也因此成了第一批正式被提上立项会的漫改动画项目。
过程却意外地曲折。
立项会开了两次,第一次“吵到天崩地裂”,原因是《一人之下》这样一个全新的内容题材,没有可借鉴的经验和评估标准,特别是其将传统道文化和年轻人的日常生活进行了结合,无法判断用户是否喜欢。
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是投资更有经验的宫斗题材,还是倾斜资源去探索无法预见未来的新品类,一时间成了最大的分歧。
盖饭和故乡没想到,一个被内容部门一致认为“前所未有”的作品,说服其他部门却要花费好一番功夫。
第一次立项会“不欢而散”,邹正宇却在会后认真看了漫画。
他得出的结论是,可以试着再评估一下:
“这个题材很新颖,并没有架空一个时代,而是围绕着现代都市生活,去讲一群有特殊能力者的故事。而且它的着力点并不完全在热血、打斗上,更多是让读者通过作品人物角色的成长经历,看到各自的人生。”
作为内容部门负责人,阿布同样认可作品的价值,更理解盖饭和故乡的心情,但她也提醒他们,想打动其他部门,需要准备哪些更客观的数据、材料来证明,需要如何展现内容的优势。
在阿布的四处沟通协调下,等到第二次开会,双方团队都调整了沟通方式。以《一人之下》的后台数据、动漫市场观察为基础,盖饭他们做了至少三到五年后的商业化评估,包括数据增长预测、市场上作品的稀缺性、未来可能的市场变化等等。
这次,拿下来了。
形变:“本土”何为?
关于2015年冬天的东京,米二只记得扑克牌、狼人杀,至于真正的正事——《一人之下》动画核心团队与日本动画团队的第一次会面,到底谈了些什么,倒是记不大清楚了。
也是在东京,米二终于见到了邹正宇、阿布、动画导演王昕、监制盖饭等第一季动画核心主创人员。
当时承接了第一、二季的国内动画制作公司绘梦,是盖饭在微博上一家家私信找来的:“微博私信每天上限50条,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千禧年之初,国内动画主流还是Flash制作,但从《中国惊奇先生》开始,腾讯动漫已提前决策从Flash全面转到2D制作,这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对国内动画2D市场先期资源的抢占。
至于与日本动画团队合作,盖饭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这是一部好作品,就用手里最好的团队。
那时国漫整体行业发展不成熟、产能不足,而他们刚拓展开的日本动画资源,在动画产量产能、工业化流程、成熟度、原画师人才储备等各个方面,显然都更胜一筹。
没承想拿到最初几集的分镜后,他们却傻了眼:日本团队做出的原画,由于文化隔阂明显水土不服。比如在原漫中,张楚岚和冯宝宝更近似一对打闹不断的欢喜冤家、亦敌亦友,而在日本的动画改编中,却变成了“冯宝宝和张楚岚擦肩而过、相视一笑”。
米二带着“你敢信”的表情回忆起诸如此类的改编细节,“大概日本那个风格套路,就对整个文化、中国人行为处事风格的理解,他理解不了。”
两难抉择摆在了阿布、盖饭的面前。以中方导演为核心的制作模式一直是他们的坚持,但眼下,是继续交给日方做,还是拿回给国内团队改?如果维持原状,就不是预期中的《一人之下》;但如果拿回国内,也有因产能不足而跳票等各种风险。
内容团队内部当即开了个小会,最后,他们决定赌一把——把分镜拿回给国内团队大改。和导演沟通后,盖饭同时做出了另一个重要决定:趁着档期还算充裕,把第一季的最后两集全权交给国内团队,做成加长版,从每集二十多分钟延长至四十多分钟,全力补救先前的不足。
冯宝宝《黄杨扁担》的民歌、中国乡村的人情冷暖,正是在这两集加长版中出现的,作为催泪的尾声段落,最终把第一季的豆瓣评分拉到了8.8。
盖饭知道,改编一个故事、人物相对成熟的原漫动画,要善用各种高性价比的元素为原漫加分,比如声优配音、主题曲,这些也是最容易出本土效果的地方。第一季片头主题曲《异人》是这样开头的:“东边的太阳那个亮哟/西边下的那个雨/不知道妹妹那个心上人哟/哪时候归来哟……”
信天游高亢嘹亮,后转入硬核黑嗓的重金属摇滚饶舌,《一人之下》结合民间传统与现代流行的曲风大受好评。实际上,这源于盖饭大年三十看春晚的灵感——听到谭维维《华阴老腔一声吼》后,盖饭当即虎躯一震,大晚上把视频发给导演王昕,秒懂之后导演又找到音响监督伍婷:“我要这个东西!”
在盖饭的形容里,伍婷“疯了”,问:“你们认真的吗?”
“认真的!”
为了更好地了解作品和提升音乐品质,第二季之后,他们专门招了一个音乐监督“海豹”,带着歌手到云南、贵州等地采风,实地感受云南山歌、侗族大歌等各地民俗音乐。“海豹同学她是一个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音乐系毕业的高材生,回国了半年就被我们洗脑成了‘土嗨界的王者’,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面对老师和同学……”盖饭大笑。
项目总会出千奇百怪的问题,而作为动画监制,盖饭的首要任务就是做各种大小决策。
比如为了故事的连续性以及让动画被更多人看见,团队决定《一人之下》第二季做半年番(整一季动画长达半年播放周期、连续周更),考虑产能问题首次启用了双导演制度——继王昕之后,陈烨正是在此时加入了团队,他操刀了《一人之下》第二季长达19集的制作以及后来的“老年热血”番外《天师下山》,张灵玉角色歌的分镜,是他在下着雨的韩国窗前于一天之内画成的。
▲张灵玉角色歌《念斗章》分镜片段
再比如由于档期等问题,第三季主要动画制作换成了擅长处理武戏的大火鸟,导演危天行又请来了自己的好友——火影原画师、“国内火影武戏第一人”黄成希担任动画武戏指导。
▲第三季王也打戏片段
提到这些导演时,盖饭提到最多的词就是“救火”和“感谢”——正是这些熬夜作画、“死抠细节”的从业者,星星点点汇成了国漫的燎原之火。
目前,《一人之下》三季动画全网播放量已突破52亿,动画播出也带动了漫画数据暴涨,人气值已超过231亿;还衍生出深受年轻人喜爱的服装品牌“人有灵”;综艺《乘风破浪的姐姐》的公演舞台上,音阙诗听创作的冯宝宝同人曲《人美路子野》大受欢迎;今年上线的IP同名手游,首月用户量级达千万,登顶IOS榜首一周,其中有86%都是看过漫画和动画的用户;由乌尔善执导的真人电影也已在筹备中……
某种程度上,《一人之下》的崛起,印证了腾讯对数字内容业务布局方向思考的正确。2018年,基于对数字文化产业发展规律的深刻洞察,程武推动“泛娱乐”升级为“新文创”——一种以IP构建为核心的文化生产方式,其目的是打造出更多属于中国的文化符号。
而《一人之下》,正是代表着中国传统道文化的一个可获共识的IP文化符号。
故乡开玩笑说,一个《一人之下》的IP开发,可能养活了几十个不挣钱的其他漫画项目。除了为米二和《一人之下》团队带来了收益、让优质漫画生命周期更长,实际上类似这种成功的IP开发案例,也为更多元的小众漫画争取了生存空间。
▲《一人之下》衍生潮牌“人有灵”
故乡至今记得,几年前,第一集动画上线时,全组一起出去庆功吃串,只有一个男编辑因出差缺席。这位在外地拜访漫画作者的男编辑,在工作结束后,大晚上一个人跑去酒吧点了酒,一边喝一边和他们打电话,带着哭腔说“能参与和见证这样的作品,太激动了!《一人之下》一定能在国漫历史上留下一笔”。
“现在看来,岂止留下一笔,我们还低估了。”
炁(气)弥:《一人》出圈,真人电影箭在弦上
导演乌尔善最近打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一个偏见。
除了《哪吒闹海》《大闹天宫》,长大后再也没看过国漫的他,竟然在两天内一口气看完了《一人之下》的动画,桌上还摆了两套纸质漫画书。
“没想到中国动漫已经发展到这样。”
看《一人之下》有很多机缘巧合在。
腾讯影业有意继续开发《一人之下》真人电影,找到长生天影业项目开发负责人,负责人恰好是《一人之下》的粉丝,便鼓动乌尔善了解一下。这一看,乌尔善非常惊喜:米二简直画出了盘踞他心中已久的一个想法。
这八九年,乌尔善一直在做《封神三部曲》。当时他就想过,等做完古装的《封神三部曲》,他要开发一个新项目,把那些有意思的法术、战斗设定成当代年轻人的故事。结果看完《一人之下》,发现作品的核心创意点和自己先前的念头相当吻合,而且世界观、人物设定、故事都已经很完整,“很有原创性、非常本土化、非常精彩”。
他当即打电话给项目开发负责人:“我接,马上。”
今年6月,在北京腾讯汇,乌尔善见到了程武,邹正宇也在电话会议的另一头。在他记忆里,自己侃侃而谈,说对《一人之下》的理解,一直希望做传统中国文化的当代化、电影化,说打造中国式的“漫威宇宙”电影,《一人之下》是有可能的……
▲《一人之下》系列电影X乌尔善
乌尔善笑称自己几乎把程武想说的都说完了。程武基本只听他说,心里知道找对人了:乌尔善说的,恰恰也是他所想的,在新文创生态内,“去打造更多‘有筋骨、有内涵、有温度’的好故事、好内容”,在中国文化产业的创新发展中,探索出自己的路径。
“这是使命,我们必须这么做,否则没有未来。”乌尔善谈到西方商业娱乐大片的强势与相对弱势的国内商业电影,谈自己喜欢的科幻片《黑客帝国》,边看边想,这样融合科幻与东方哲学的片子,中国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绝不甘心的。”
乌尔善小时候学国画,后来又学西方的素描、油画,但越是学西方的艺术和哲学,越珍惜自己拥有的传统文化艺术,“我们不能被动等别人同情。”
在同时做了十年广告导演和小众实验性艺术创作后,乌尔善决定彻底转到商业电影的轨道上。这样大胆的转轨对他来说不是第一次——他有记忆的人生前二十年都在画画,一路画进了全国最难考的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却开始怀疑画画的意义,后重新考进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学广告导演。
当时电影学院每周二都有观片,只要看到“好莱坞商业片”,乌尔善扭头就走。
他当时年轻、执拗,只想做艺术。
拉片室里,二三十年代欧洲实验电影、先锋艺术的录像带,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借,录像带背脊上全是他的名字。从电影学院毕业后的十年,拍广告是赚钱的方式,而当代艺术创作才是他自认的真正追求——当时北京甚至还没有798艺术区,只有艺术家们自己组织的地下展览,乌尔善的名字就会和当今很多重要的艺术家一起,排列在地下展览的作品海报里。
但从2006、2007年开始,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做主流的娱乐电影。
在漫威、DC、西方科幻片的冲击下,乌尔善慢慢意识到,电影可以被看作一个公共艺术形态,也是大众文化传播的重要阵地。他开始研究类型电影的创作规律,“做一些真正能够在电影院里、被观众看到的娱乐电影,同时又不丧失它的精神和审美价值”。
“电影院是我们应该去争取的战场,你要放弃了太可惜了。”他重复了几遍“太可惜了”。
无论《封神三部曲》还是《一人之下》,其实都与中国传统文化或民间故事息息相关。中国传统文化能不能变得当代、变成深受观众喜爱的电影?能不能和现在的普通观众共享一些价值?我们传统文化的价值核心到底是什么?乌尔善在做《封神三部曲》的几年里反复问自己。“迪斯尼表达的主题永远是爱、温情、乐观主义,我们也有慈悲、宽容,有仁者爱人,这都是中国的经典价值,但大家学古文的时候读一读,生活里就不运用了,那就很可惜。”
乌尔善已经把《一人之下》的动画看过四遍,工作室里随处可见与道文化相关的书和资料,他还打算去了解武术,至少给演员们培训上一年半载。
之前他执导过《鬼吹灯:寻龙诀》,被原著粉高度认可,多少从小说改编电影里得到了些经验:
“抓住大家喜欢作品的核心,先得到观众的信任,其他的,交给我吧。”
修行:“人生苦难处,正是修行时”
看《一人之下》时,乌尔善从张楚岚的青春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同样懵懂迷茫,同样渴望真挚的爱情,同样渴求寻找自我,当时每天睡在画室、从早画到晚的他,不知自己正在为何而画,每天与弗洛伊德、尼采作伴,在西方的哲学里,却未曾发现属于自己的答案。
年轻人烦恼的事情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然而年轻人也终究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就像张楚岚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一样,乌尔善最后也逐渐找到艺术、商业的平衡方式,明确选择了自己的导演方向。
邹正宇看《一人之下》时最被打动的地方,则是作品中老天师的师傅对田老说的那句——“在你熬不住的时候给我记住!那正是修行时。”
是啊,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修行路上。
这既是故事中张楚岚、冯宝宝、老天师、王也、诸葛青等角色的人生,也是作品外的人生:
故乡十几年前从来没想过要规划未来。早年没有国漫行业时,他在漫画论坛以观点犀利、与人针锋相对著称,做漫画杂志几乎是“肆无忌惮”,不管受众,只顾自己愉快。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什么都不是事儿”,但这些年来,越深入这个行业,他越知道,想让行业做出一点改变,哪怕只是多争取一点更多元的创作空间,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只能尽自己所能,尽量多做一点”;
盖饭还在动画制作岗位上,而且在可见的未来,她都不打算改变。她总是那个救火的角色,从动漫资讯到监制到运营,她能“救”则“救”。但在被调岗到运营后,她越发坚定了自己只想做动画制作的想法:“因为人生短短几十年,为什么不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米二给自己的修行则是“放”。比起十年前的晃荡,他自认“算是刚有个方向”,倒不是指漫画,而是“要当什么样的人算是比较清楚了”——“一个到临了不后悔的人呗。”尽管如今漫画还是“一件沾在手上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不想放手,但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来去自如的人——
而他们的修行,正是崛起中的国漫的修行。
(陈婷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