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诗人浮生二记
第一次发海报时,徐敬亚很担心:“大家会不会用来垫屁股?”一场朗诵下来,徐敬亚没有看到操场上一片狼藉,每一份海报都被带走了。
2月16日,春树在博客上说:“谁愿意当个前诗人?我要写诗了!”
校园记醉
徐敬亚记得,进入1990年代后,几乎所有相熟的诗人都中断了写作:“生活的巨大压力,迫使诗人学会了生存,学会了上班。”
1992年,“第三代”诗人李亚伟开始编书稿卖,编了两年后,他就跑去当书商了,反过来买书稿。柏桦还给他做过七八本书,有教育类的,有相面的,还有成功学方面的。
1994年,李亚伟去了北京。望京一带,居住着诗人欧阳江河、西川、赵野、万夏;樱花宾馆和惠侨饭店,李亚伟说那是“中国民营书刊的延安”。在惠侨饭店,李亚伟偶遇诗人张小波。张小波说:“你不要写诗了,来做书商吧。”李亚伟说他其实想挣钱,于是开始了书商的生活。“起初,有人问我,想挣多少?我说10万便可收手,不想10万来得太容易,于是到现在都没收手。”
这样,诗人变成了商人。“1990年代后,不是不写,其实是写不出来,”李亚伟说,“但那种写诗的感觉,我不会忘却。”
现在,不能说李亚伟不写诗,因为他常有这样的打油诗作:“诗人下海忙/文化公司多/七月淡季怕个卵/写作的写作/发货的发货”。
“这是我用来催书商发货的。”李亚伟便笑。
1988年,海南岛建省,“十万人才下海南”。今天,海南大学成了很多诗人的栖息之所。1980年代末,多多去荷兰后,常年靠基金会度日。2004年,他接到1998年就在海南大学教书的耿占春的电话,邀请他到海南大学当教授。2月份,多多在海南看到耿占春150平米的住房时,很吃惊,半开玩笑地骂起耿占春:“你这个臭资产阶级。”他将耿占春的房子里里外外拍了一遍照片,寄给他的欧洲朋友——“中国大学老师现在都住这样的房子了,我很快也要住进去了。”
住进去之后,多多就在海南大学讲《中西诗学》。
耿占春每年要达到240分,才能“完成任务”——如果不发表论文,纯用课时计分的话,就相当于240课时。耿占春并不想把时间都用来教课,因此,他还必须写一些文艺学、诗学方面的论文以完成任务。尽管如此,耿占春很感激这所大学,“面对1990年代的市场化,我觉得大学是我的避难所。”
此后,徐敬亚和王小妮也进了海南大学,跟耿占春一样挂职在诗歌研究中心。王小妮给大一的学生上课,徐敬亚则负责策划诗歌活动。
校长批给徐敬亚一些钱。2006年10月,徐敬亚策划了第一次“诗歌月读”,让学生们朗读当代诗歌。第一次发海报时,徐敬亚很担心:“大家会不会用来垫屁股?”一场朗诵下来,徐敬亚没有看到操场上一片狼藉,每一份海报都被带走了。
筹建“诗歌朗诵组合”也颇具周折。报名时一下子来了四五十人,徐敬亚一点名,发现没几个文学院的。学生站在他面前,甩开嗓子就开练,一耸一耸的调子,活像个广播员。徐敬亚怒了,当面开骂:“拿腔作调,你这简直就是无耻的声音。”然后他让多多教学生们把那些广播员的调子都拿掉,老老实实地用汉语读,要恢复诗歌原有的声音。这些孩子挺兴奋,“每次朗诵完了像喝醉了酒似的。”徐敬亚说。
几轮操练下来,朗诵也渐渐起色。徐敬亚也发现了几个会读的:“有个学生,我说他有高贵的贫穷的声音,于是我让他读于坚的《很多年》;有个女生,有着金子般一样的声音,饱满、辉煌,我就让她读海子。”
第一次集体朗诵开始了,地点是海南大学的大礼堂,台上站着所有的朗诵队员,台下有很多学校的老师,带着他们的孩子;在他们侧面,是巨大的投影屏幕,上面映着海子的《以梦为马》……朗诵结束了,嘉宾席上,韩少功和蒋子丹寂静了,很久后才是感叹。
紧接着,他们又着手办了第二次、第三次,徐敬亚说:“我打算明年规模办小点,现在是大礼堂,学生们不喜欢。”
江湖记吵
“80后诗人”阿斐第一次被称为“诗人”在读大一,北京理工大学,1997年。有一次他把自己写的诗给同学看,结果那个同学很惊异,“你是诗人呐。”
“就像被起了个外号一样。”阿斐回想自己当时的情绪反应,“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下去呢。”后来他才发现这个外号带来的好处——可以正大光明地逃学。
大三时,阿斐试着自己创了诗社《凡间》,四处生拉硬拽找人进社。他还把社员们的诗作打印成诗刊,在校园里卖。开始时《凡间》卖4块钱一本,没人理;后来卖2块钱,卖掉2本。
阿斐记得自己是1999年正式在文学刊物上发表诗作的。经过杨克的推荐,他在《佛山文艺》发表了《屋顶上的烟囱》,里面有这样的句子——“我想象烟囱的顶部/偶尔会伸出一个小脑袋”。现在回想起来,阿斐就觉得那时有点故意往同情底层的意思上靠。
1999年暑假,经杨克介绍,阿斐开始接触中国诗歌界的诗人们,一拨是北大的,杨克介绍阿斐去找胡续冬;另外一拨就是以沈浩波为代表的之后写“下半身”的那些人。阿斐首先去找胡续冬,真找到了他宿舍,不过当时他不在,姜涛在。聊了之后,阿斐就觉得跟姜涛的气质不太对路。而且,当时姜涛宿舍里另一个人听说阿斐写诗,就戏言“可以跟姜大哥混”。这“大哥”的提法让阿斐印象深刻,也很不舒服,他不想跟在那么“牛气”的人后面。
然后他就去找沈浩波,一见面,沈浩波就带他去吃饭,跟其他诗歌朋友碰头。“我就觉得很好玩,很‘江湖’。”阿斐笑。
从2000年开始,阿斐戏言自己过上了“很混乱的生活”。他也跟随着沈浩波加入了“下半身”阵营,混迹于“诗江湖”、“诗生活”等诗歌论坛,灌水、骂架,忙得不亦乐乎。有段时间,沈浩波跟韩东关系恶化,阿斐还跟着沈浩波一起在论坛上跟韩东那帮人相互谩骂。
“下半身”的鲜明观点是“任何题材都能入诗”,没有什么是不能写的。再加上有意无意地往“诗江湖”的圈子里靠,阿斐也写了很多“下半身”类型的诗。被阿斐视为这阶段诗歌写作代表的是《以垃圾的名义》和《40度的高温》。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2001年下半年从学校毕业而离开北京。找到工作的阿斐发现自己的诗歌也随着有了变化。他的诗不会刻意跟“身体”靠,而是跟着情绪走,接近“偏真实的状态”。但总的原则仍然是“没有什么不可以”。
因而,在阿斐看来,“梨花体”以及仿效之作,同样也是诗歌。“只要你认为它是诗,它就是诗。”阿斐认为,一首诗跟另外一首诗的区别,只是在于好坏。
因小说《北京娃娃》出名的春树,在2005年由中青出版了第一本个人诗集《激情万丈》,发行15000册。这也是80后诗人们中惟一的一本正式诗集。
“2000年,一个春天,沙尘暴。”在一个小书店里,春树看到了一本诗歌民刊《朋友们》,上面有沈浩波的一组诗,其中一首叫做《几个傻逼在跑操》。春树一下子就被这种极端的个人气息吸引住了。
而之前她跟很多心怀文学梦想的少女一样,以为诗歌应该是书面化的,应该是纯情的。沈浩波那样的诗让她感到,自己能写自己的诗了:“这不是转折,这是新生。”
春树上了“诗江湖”论坛。在那里,她第一次被称为“诗人”。不过她并没感觉到兴奋,她打比方,说这就跟建筑工地的工人要戴安全帽、开车的人被称为司机或者驾驶员朋友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诗人”身份既不崇高,也不会是要奋斗多少年去实现的目的,而是一种让人信任的东西,是自愿的。“这个称号是你自己加上去的。”
除了“诗江湖”,春树还浏览杨黎的“橡皮”网站和韩东的“他们文学网”。她当时特别喜欢“非非”中某个人的诗,“我有一把刀/是你从西藏带过来的……把属于你的刀还给你/我只留下一道痕迹”。出于致敬,她写了一首《痕迹》,“你可以在我身上划下一百道痕迹/我把这个权力交给你”。
在“高地”音乐网,春树还跟人为诗歌吵过。那本来是摇滚爱好者的一个阵地。春树也不记得是为谁的诗了,你一言我一句地就跟他们吵起来。她觉得上面玩摇滚的那帮人其实挺狭隘的,就知道“反对”,根本不懂欣赏诗歌,认为诗歌就只能是北岛、顾城那样子,“我就教教他们,什么是诗,什么不是,给他们弄点诗欣赏欣赏。”
不过这种争吵跟“诗江湖”上的一样,吵了几天后大家发现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就以“你就一傻逼”、“你也是”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