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东:直到目前,纽约疫情我全程在场 | 封面人物

他更愿意说的还是美国边境小镇Eaglepass。他画警察局长,画他的家人和同事,前前后后,画了一个多月。美国电视里疫情报道甚嚣尘上,但局长绝口不提这茬。等到全部画完,刘小东忍不住问他:你应该知道中国的疫情,为什么你还跟我一起喝啤酒?还和我拥抱?

警察局长耸了耸肩膀: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新闻是一回事,可是生活,我的朋友,生活是另一回事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责任编辑:雨僧

在美墨边境写生,刘小东跟当地的警察局长成了朋友。这是他在警察局“体验生活”

在微信头像上,刘小东戴顶灰色呢帽,立领黑大衣,黑裤黑鞋,个子不高,像是黑帮电影里某个话少戏份却重的角色。在他前面,一条黑色的狗子松了拴绳,迫不及待要奔出去撒欢儿,已经领先他半个身位,于是他也紧赶着跑了起来——画面上,六条黑色的细腿腾空了五条,一切都在动态之中。

他曾经绕着地球到处写生画画,“哈瓦那就是一骷髅,背景是极其绚丽的蓝,美到你无法形容……纽约是黑色的,在那些摩天高楼下穿行,人就像走狗!”之前接受采访时,他这样描述过纽约。

但这依然是足够复杂而迷人的城市。对于刘小东来说,纽约有特殊意义,1993年,他跟喻红在纽约结婚。他们穿着白西装白裙子,像一道拱门那样在纽约街头高举着牵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英姿勃发,像被照亮了。这是纽约,走进这里,就是走进全世界的前厅。

2020年,因为疫情,他被困在纽约,好几个月过去了,苦等不到一张回国的机票。陪在他身边的还是喻红,以及他们业已成年的女儿。

《Twin Sisters(孪生姐妹)》 2020

除了苦刷新闻,还能做什么呢?他以西村的居所为圆心、两公里为半径,在街头散步、拍照、画画。照片里的纽约街头曾经空无一人,这是前所未有的。后来人们重新走上街头,带着口号、标语和他们内心的不平之气。他看经典美式情景剧《老友记》,冀望能够通过台词提高英语水平——《老友记》里那个象征着城市公共客厅的、名为“Central Park”的咖啡馆,也怀旧地折射出一个美好时代的旧日纽约。

市中心没有海岸线,阳光明媚的时候,New Yorker们跑到中央公园的草坪上裸晒,仿佛他们置身沙滩。男人脱掉上衣,女人只着比基尼。大片高饱和度的樱草绿之上,白人和黑人的不同肤色在太阳下闪闪发亮。他画下这一切,并想起马奈笔下《草地上的野餐》。然后他买菜,做饭,在唐人街,在超市门外,老老实实地排着安全社交距离的长队。

刘小东在疫情中画的这批小水彩,在里森画廊(Lisson Gallery)举办了一场线上展览——线下展览暂时是没戏的,在街头抗议运动之后,许多沿街的店面都用木板牢牢封住了橱窗,从下城一直延伸到中城,这其中也包括画廊和艺术机构。

疫情期间,刘小东以西村的居所为圆心、两公里为半径,在纽约街头散步

“如果你们跳过那堵墙,我就会抓你们”

“纽约的这次疫情,到目前为止,我全程在场,一天都不差。”

一年前,刘小东接受了美国达拉斯当代美术馆的一个项目邀约,要在美墨边境“特朗普起墙的地方”,做一些关于边境主题的创作。当时他走访了得克萨斯州的美墨边境线,筛选出不少适合创作的对象。

“在达拉斯,紧挨着边境有个小镇,名叫Eaglepass,也就是‘鹰飞过小镇’,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位警察局长,他非常友好,我想画他和他的家人,以及他身边的一群警察朋友。当时我跟他约定:一年以后的今天,我会再来,来画你们。他说:那太好了,我等着你。”

2020年1月28日,刘小东从欧洲抵达美国,来实践自己一年前的诺言。他没能预判到的是,当时中国国内已经开始暴发疫情,武汉也在五天前实施了严格的封城令。

鹰飞过小镇的警察局长和他的朋友们对疫情心知肚明,电视机里每天同步报道不断,但是他们中谁也没提这事儿,依然对刘小东敞开怀抱。“当地的警察系统都是民选的,包括警察局长,都得参加竞选,由当地老百姓投票选出来。美墨边境警察主要的职责是抓捕非法移民,法律很细致,只要没有正当签证,偷越国境的,一旦被他们抓住,都会收到监狱中管理起来,他就是那里的监狱长,但同时他也是小镇的治安官。” 

这位警察局长本人就是墨西哥裔混血,他爷爷是德国人,奶奶是墨西哥移民。他在媒体上很明确地对那些试图偷渡的难民表态:我同情你们,我也欢迎你们,但是如果你跳过那堵墙,我就会抓你!这是我的职责。”

这种复杂性,在美国社会俯拾皆是。在后来“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议活动中,常常能见到黑人警察不得不面对白人示威者的挑衅,因为白人要表达对黑人的支持以及对警察系统的愤怒。这种让大洋彼岸的看客感到匪夷所思的戏剧化场面,对于美国人来说,是无比自然的,也是美国价值观高度多元细分的一个例证。

《At my Doorstep(此刻此门之外)》 2020

在达拉斯周边画了一个多月,刘小东跟家人来到纽约,原本计划短暂停留,就在这时,纽约疫情暴发了。

“突然之间就断航了,中美关系也变得有点谁也不服谁那意思。旅行社跟我说,整个3月都没票,4月有没有票得排队。我还老觉得我是经历过2003年SARS的人,在我印象里,这种事一到天热就好了,最多仨月俩月就过去了。我怀着这个打算,跟他们说,别太急,就这么先排着吧。”

他连病毒的名字都记不住,一开始老往SARS上想。美国人一度管这个新病毒叫SARI,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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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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