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被看不见的怪物谋杀了”
(本文首发于2020年4月30日《南方周末》)
2011年3月11日的地震与海啸导致超过18000人罹难,1945年长崎原子弹爆炸之后,这是日本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灾难。
悲伤承载着过去的生活,它们重新组织起来,以新的形式与生者共存。
责任编辑:刘悠翔
理查德·劳埃德·帕里不去办公室了,晚间也不再与朋友聚会。他待在家里,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两个孩子,姐弟俩的学校已经关闭。他是英国《泰晤士报》的亚洲编辑,在日本工作了25年。现在,他没法再去其他国家采访了,离开日本之后就很难回去。
尽管疫情相对缓和,东京的生活还是改变了。1986年8月第一次来日本前,少年帕里还没有离开过欧洲,第一印象就是从未经历过的炎热和极度潮湿。这个国度与英国那么不同,他想了解更多。近十年后,他抵达东京担任《独立报》记者时,地铁沙林毒气案刚刚过去三天。时光如梭,他已经完全习惯了突如其来的地震以及平日戴口罩外出。
如此熟悉的日本,还是会给帕里许多意外的启示。在自己的第三本非虚构作品《巨浪下的小学》里,他记录下众多2011年大海啸的证言。那一年3月11日午后,震级超过里氏9级的“东日本大震灾”引发海啸,进而造成影响至今的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
在帕里笔下,黑暗和未知的庞然大物遮天蔽日。书中散布着惊人的场景,海滩上茂密的两万棵松树被连根拔起,卷到四公里外的内陆,村庄、稻田瞬间消失了。地震与海啸导致超过18000人罹难,1945年长崎原子弹爆炸之后,这是日本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灾难。
“那就是地狱。”受访者今野仁美说,“一切都消失了,就好像掉下了一枚原子弹。”
2011年夏天,帕里听说了大川小学的悲剧。海啸当天,全日本有75个孩子在受老师照顾的情况下遇难,74个来自这所学校。校内78名学生只有四人幸存,11名老师仅有一人幸存,比例高得不同寻常。今野仁美就是大川小学的学生家长,儿子今野大辅于海啸中遇难。2011年9月,灾难过去半年后,帕里第一次抵达日本东北部的海啸灾区。
随后几年,帕里遇见很多幸存者,记录下许多关于海啸的故事,其中大川社区他反复去了很多次。他重现了孩子们最后的时光。他们与父母短暂相处,因不祥的噩梦而困惑,生活如常又有隐隐的震颤。幸存者的记忆中,地震前的场景令人毛骨悚然:天气阴沉沉的,没有风,叶子纹丝不动,毫无生气,时间仿如静止。
书中引用了美国记者菲利普·古雷维奇描述卢旺达大屠杀的一句话:“一切都在转瞬间……一些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事情突如其来,而我们能做的仍然只是想象。”
“它就像是一个形状怪异的巨大包袱,没有任何边角或可抓握之处:无论我尝试多少种不同的方法,都不可能把它从地上提起来。”帕里用亲历回应着古雷维奇的那句描述,“随后的几周里,我心中涌动着惊愕、怜悯和悲伤的情绪。”
在麻木的抽离过程后,帕里终于忽略了心中的不安。“如果被痛苦压垮,你就不能成为好的采访者和记者。在某种程度上,分析和描述一种情况迫使你自己从中抽离出来。”他2020年4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说到底,作为记者,无论我的心情有多难过,都比不上那些失去朋友、家人和家园之人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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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z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