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房间反映了他的全部
半条巨鹿路,从陕西路往常熟路方向一直到底,竟然在高速发展的经济和剧烈的城市改造中幸存了下来,而且渐渐有了从前黯淡岁月里没有的元气。如今它是上海旧城区里的一条法定永不可拓宽的街道,伤害它就违法了。
所以,在2019年的盛夏时,沿着这半条老街道,走去画家贺友直故居所在的那条弄堂,我不再有前些年穿过废墟或者战场的狼狈心情。
责任编辑:朱又可
(本文首发于2019年12月5日《南方周末》)
半条巨鹿路,从陕西路往常熟路方向一直到底,竟然在高速发展的经济和剧烈的城市改造中幸存了下来,而且渐渐有了从前黯淡岁月里没有的元气。如今它是上海旧城区里的一条法定永不可拓宽的街道,伤害它就违法了。
所以,在2019年的盛夏时,沿着这半条老街道,走去画家贺友直故居所在的那条弄堂,我不再有前些年穿过废墟或者战场的狼狈心情。
梧桐树下,斑驳的、发绿的夏季阳光在人行道上闪烁着,蝉鸣声在头顶响成一片。这些蝉,好像它们只肯生活在梧桐树上似的,新兴街区的樟树和玉兰树上难得听得到蝉鸣声。
可蝉鸣声多么重要,对巨鹿路来说。幸而它们都一代代高高地活在巨鹿路的梧桐树上,风吹雨打都不怕。
小龙花站在一幢新式里弄房子的后门口,他是贺友直的外孙,就在这条弄堂里出生长大。小时候他喜欢躲在外公画案下玩,和他爸爸妈妈小时候做的一样。小龙花的爸爸妈妈从小也生活在这条弄堂里,青梅竹马。所以,这条弄堂是小龙花全部的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以及爸爸妈妈,都生活在这里。
站在爷爷奶奶家后门窄长的门框里,面对着外公外婆家的阳台,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童叟无欺的自在,就像那些长长久久生在门上的把手,有被生锈的螺丝与天长地久的油垢紧紧黏合在一起的自在。在其他地方看见他,他更像一个在学校里教书的年轻艺术家,长发,清俊,长着一股子不肯合众的旧气。可在这里见到他,他还原成一个客客气气的年轻男子,穿着一双理所当然的大拖鞋,与这条弄堂绝配。
关上门以前,他遥遥一指对面的房子,“那里是外公真的房间。”
我是去看他的作品,《外公的房间》,那是一间按照1∶20缩小的贺友直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房间。
贺友直的家,是一间再典型不过的上海人家的房间,又拥挤又文雅,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
一间朝南带阳台的大房间,巧妙地布置成三个区域。一角是贺友直的画室,放着写字桌、书柜,能就着南窗的天光,也是房间里最明亮的一角。对面用衣柜和布帘隔出一间小卧室,放着贺友直夫妇的眠床,一张四尺半的棕绷床。睡了许多年,木头床架子上的浑水漆都磨掉了。当中留了条通道,通到阳台上。阳台已经封了起来,成了自家独用的洗澡间。过道上放了一张可以移动的躺椅,就没浪费过道。房间靠后的门边做了饭厅,八仙桌、冰箱、电饭煲、电视机都在那里。房间门后背的衣架上不挂衣服,挂抹布。门后的墙上,天长地久的,有了一大块霉斑,从绿色的墙纸里透出来。
“这里的霉斑。”我点了一下门后。
“我画出来的。”小龙花笑了下,“和外公家的那块一模一样。”
要没有过长辈过世那天塌下来了的感受,一个人大概不会明白老房子墙上那块霉斑的意义。阅历其实是岁月给人心存起来的好东西,好像麝香一样。这块霉斑和童年时代记得的一轮红彤彤的落日,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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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吴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