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明霞 远离潮来潮去的轮回
2000年的悉尼,在跳水决赛还不知花落谁家的时候,《纽约时报》竟罕见地下了赌注,提前留下报纸的“天窗”,专门守候伏明霞获奖的瞬间。
伏明霞
1978年出生于湖北武汉。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跳水女子10米台冠军;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跳水女子3米板、10米台双料冠军;2000年悉尼奥运会跳水女子3米板冠军。目前定居香港。
伏明霞迄今30年的生命可以概括为:起跳、翻转、入水、出水,然后归隐于人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她的表达方式是拈花微笑。生活中经历过的多少大风大浪,皆如水花开落,归于宁静。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14岁的她首夺奥运金牌。《华盛顿邮报》在一篇报道中这样描述伏明霞的跳水动作:“当跃身离开跳台时,她似乎停止了时间,她好像热爱天空,想要停留在那儿……”
16年时光转眼抛在身后,时间永远无法停止,她也没有停留在那儿,而是压低生活的水花,潜入生活深处。正如《体育画报》记者关军所说的,“一个两登《时代》的美人,一个最年轻的奥运冠军,一个话题女郎,突然就隐入浅水湾。对于她的描述逐渐简化为——3个孩子的母亲。”
起跳
曾经的“跳板女皇”高敏在退役后来到加拿大埃德蒙顿市定居,并执教加拿大的肯斯曼跳水俱乐部。在加拿大,国家队的队员也多是业余选手。到高敏所在俱乐部学跳水,无论年龄大小、身材条件,只要自己喜欢,付得起学费的都可以来。于是,跳水变成了一种纯粹的业余爱好。没有远大目标的跳水,恢复了运动的天性,变得轻松愉快。这让高敏觉得十分的惬意。
对于伏明霞来讲,自己的跳水训练却意味着另外一番景象:一方面,一个9岁孩子原有的读书和玩耍的时间从此将托付冰冷的跳台;另一方面,这个普通家庭对于女儿在运动上获得成功充满了期盼。在此之前,她从7岁开始就接受体操训练,因为关节柔韧性较差,不利于将来的发展,被体操教练放弃,然后才改学跳水。
父亲伏宜君回忆说:“当时训练条件很艰苦。一间大房子里,拉个帘子,一边住男生,一边住女生。夏天里孩子在露天里晒,晒得不像个伢。因为水里漂白粉重,天天在水里,头发都泡黄了。”
更大的艰苦来自于过早背井离乡,独自闯荡。1989年正月初,伏明霞就和队友肖海亮、教练于芬一同进入国家队,开始接受更加严酷的训练。
进国家队后,难得回家。父母工作忙,家里又穷,去北京看一趟也不容易。有时训练或比赛路过武汉,就事先写信通知父母到车站去见上一面。
可以说,从童年开始的跳水运动生涯让伏明霞得到太多,但因此失去的,几乎与得到的同样多。多年后回首往事,已拥有4枚奥运金牌的她不无感慨地说:“那是一种成长,毕竟彩虹是蒸发后的汗水。”她尝到过汗水的苦涩——从早操到陆上、水上训练,从走板跳跃到转身翻腾,每天十几个小时,几百次地重复,枯燥、乏味、单调、运动量大。
1990年5月,伏明霞在美国佛罗里达夺得国际跳水赛的冠军,当时的她还未满12岁。据当时带队的原国家体委官员刘吉回忆,他担心伏明霞说错话,造成不好的政治影响,一再叮嘱:外国记者问什么,就回答说“不知道”。后来,面对外国记者“你训练苦不苦”、“想不想爸爸妈妈”、“今年多大了”之类的问题,伏明霞果然全部应之以标准答案——不知道。次日,一家美国报纸的标题就是:一个只会说“不知道”的中国女孩获得了世界冠军。
入水
这个只会说“No”的女孩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却一次次地在跳水台上说“Yes”。1992年,14岁的她以50分的巨大优势夺得巴塞罗那奥运会的10米跳台冠军。
随后她那灿烂的笑容也登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题目是《奥林匹克高度——中国金牌获得者伏明霞》。这是第一个登上《时代》周刊封面的中国运动员。
不过,随着青春期的到来,烦恼也跟着前来敲门。由于对爱徒的训练状况不满,教练于芬经常严厉地训斥伏明霞,甚至有过打耳光的极端事例。1994年,消极训练的伏明霞险些被遣返回地方队。
这对相处超过10年的师徒,感情深厚而微妙。在于芬看来,伏明霞对自己的敬畏更多一些,“她的心事不会跟我说的。”那段时间,媒体渲染于芬和伏明霞之间的矛盾,甚至以“师徒反目”来形容。
这让备战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的伏明霞陷入了困境。一方面,由于身体开始发育,完成动作所需的难度不断增加;另一方面,青春期特有的逆反心理,以及一夜成名后的良好感觉,使得伏明霞不再对于芬的严苛要求俯首贴耳,对训练也是反感和抗拒。恰恰是这个时候,为了弥补高敏退役后的缺口,跳水队决定让伏明霞兼项跳板。
在CCTV体育记者罗宏涛的印象里,伏明霞是一个非常传统的,懂得忍受与服从的运动员。多数时候,她会一边抱怨着训练太累了,一边乖乖地完成教练布置的任务。“她可能前一天私下叫嚷着再也不练了,第二天早晨一到6点,照样起床、出操。”因此,就算烦恼缠身,金牌还是如期而至。1996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她再次倾倒世界,成为中国唯一一个跳台、跳板双料奥运冠军。
不过对强制性训练的厌倦,让她在1997年全运会以后还是决然选择退役。当时的她,只有19岁。
复出
1998年的某个下午,于芬带着清华跳水队在北京光彩体育馆训练,伏明霞身着便装出现在水池边,看了一会儿训练,她试探着问于芬:“你看我还能练么?”看着身材依旧保持不错的昔日弟子,于芬给予了积极的鼓励。
但对已经停止训练两年多的伏明霞来说,恢复状态谈何容易。她的个子长高了、体重增加了、跳水的动作生疏了,甚至连水花也压不住了。她本可逃离这一切。那时的她,已是清华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学生。而且,师妹郭晶晶也已经迅速崛起。
这一次,是她自己选择了严酷的训练。
她的竞技水平的恢复速度近乎奇迹,短短几个月就回到全国前三名的行列,也拿到了飞往悉尼的机票。
2000年的悉尼,在跳水决赛还不知花落谁家的时候,《纽约时报》竟罕见地下了赌注,提前留下报纸的“天窗”,专门守候伏明霞获奖的瞬间。他们没有赌错,“跳水皇后”拿下了个人的第四枚奥运金牌,还留下了一张出水时以手掠发那一瞬间的照片,世界再一次为之倾倒。她又再次登上《时代》周刊的封面。
归隐
再次退役之后,伏明霞的面孔和新闻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媒体的娱乐版上。对于一个中国的奥运冠军来说,这在以前并不多见,埋头训练、小心发言才是传统。伏明霞是个例外,出色的成绩和出众的外貌让她成为广告商追捧的对象,她甚至带着父亲一起代言了某产品,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公众人物在聚光灯下被无限放大的效应。
麻烦再次缠上了她。这一回,不是成长的烦恼,而是一个明星所必须面对的无休止的闪光灯和媒体强大的舆论攻势。“摇头丸事件”、“卢沟桥风波”以及“脏裤子风波”都曾使舆论一片哗然,这并不是一个在举国体制下培养出来的运动员的正常的举动,她因此而成为“话题女郎”,受到批评、质疑——跳水队的田亮、郭晶晶在几年后也走上了师姐的老路。
更大的风暴接着到来。2002年3月22日,香港财政司司长梁锦松在接受香港有线电视访问时证实,他正与伏明霞热恋,并准备一年内结婚。伏明霞回应:“我想我会嫁给他。”4月15日,伏明霞在恋情公开后首次赴港约会男友,入住梁锦松官邸。7月15日,两人在夏威夷举行了婚礼。
双方在年龄上的差距(26岁)和财富、地位上的差异,让许多人对这段婚姻浮想联翩,一时间的轰动甚于夺取奥运金牌。“别人怎么看,我们左右不了,但我怎么生活,也是我自己的事。”
然而,伏明霞却就此慢慢退出公众的视线。她先为人妇,再为人母,如今深居香港浅水湾半山的一栋别墅公寓里,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安心于相夫教子,深居简出,平静度日。连向来热衷于挖掘名人八卦的香港报纸也都很久不关心他们的消息了。
这正是她所要的生活。在记忆中,她一直记得一个场景:某次夺得冠军的时候,全场人为她欢呼。很快地,观众散场,游泳馆变得空空荡荡。接下来的发布会,又被闪光灯包围。当发布会也散场后,一个人背着背包走在路上,突然觉得刚才的一切不那么真实。“不管你是谁,辉煌之外,你都要去食堂吃饭吧,都要回到生活中吧。生活才是最真实的。”
(关军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