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真】“轮椅狗”的震后重生
不戴“轮椅”的时候,行走就像是爬行—用前腿撑起身体的重量,拖拽着整个下半身。更重要的是:忧郁持续至今。地震之后,人们甚至从没听到过她的叫声。
责任编辑:李楠 曹筠武
路路现在的家,标号是11。
她来自地震灾区都江堰,如今和黄拖拖、左左、小宝他们住在一起。这间房子里,有6个成员,全部后腿残疾。
路路是一条狗,今年1岁。她和另外上百条在地震中伤残的狗,现在的新家叫作“成都爱之家小动物救助中心”。
她之前的家人无一生还。防疫免疫的人要在灾区统一焚烧物品,她硬是把家里人的衣服抢出来,带回老屋,守在那里。终于,她被捕犬队打断两条后腿,险些丧命。断腿之后,她继续守在垮塌的老屋边上。她得了新名字“路路”,就是因为她死守的老屋比邻大路。
现在,她的后腿瘫软在地上,了无知觉。不戴“轮椅”的时候,行走就像是爬行—用前腿撑起身体的重量,拖拽着整个下半身。
更重要的是:忧郁持续至今。地震之后,人们甚至从没听到过她的叫声。
“既忧伤,又恐惧”
7月6日,距离路路从地震灾区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
这里是成都市南郊的双流县彭镇柑梓乡一处农舍,距离市区30公里左右,是成都爱之家小动物救助中心,创办人是成都人陈运莲和王小虹。他们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非营利性民间爱心团队”,目的是“关爱与救助需要帮助的小动物”。“5·12”地震之后,陈运莲和“爱之家”的部分志愿者,先后到北川、都江堰、青川、广元、彭州五处灾区帮助实施动物防疫,并开展救助。共有一百多条与路路相似的狗被从灾区救出来,还有三百多条因灾被主人送至这里。
年近60岁的陈运莲,曾经是一个商人。1997年至今,她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爱之家”。
“那种眼神没法形容,既忧伤,又恐惧。”陈运莲这样形容她在灾区所见的狗。震后第七天,她在青川遇到两条狗,守着塌了一半的房屋,蜷缩在半截悬空的防盗门下面。不远处的山中,不断传来新的垮塌声,两条狗在这样的情境下坚守到第七天,其中一条的眼睛在流血,眼珠已经爆了出来。
陈运莲在给它们喂食火腿肠的时候,余震来了,4.7级,房子彻底垮掉。
现在,这两个小家伙每天在人们的脚下蹦跳,一个叫“四点七”,另一个叫“余震”。
在都江堰,一条坚持了8天的狗,守在他落泪的主人跟前。淤结的眼屎说明:它已经开始患病。陈运莲照例用小块火腿肠拉近和它的距离,却没想到:狗流出了眼泪。
一般来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善意的人便可以取得狗的信任,将其救助上车。但所有的努力,在北川的两只土狗身上,都失败了。“要救它们就后退,我们一走,它又回到家门口,看着我们。”就这样,无论如何不愿离开。最后,“爱之家”的人们留下满满一碗狗粮,还有一些火腿肠和水,无奈离去。
他们还曾看到:一条老狗在自家门口死去,主人逃生时没有带上它,再次返回时见到的已是尸体。“看到很多感人的事,很多狗就一直痴痴地守在那个地方。”陈运莲说。
此刻在她脚下,一条小黄狗睡相正酣。不同的是:它始终侧卧,每隔十秒钟左右,四条腿便抖动一下,照此持续不停。
这是犬瘟后遗症留下的印记。它的名字,叫“震来”。
带着轮椅的新生活
“兽医随行,救到的动物先检查,如果有传染病就交给当地政府进行人道处理,其他的带回来进行隔离观察,一周以后如果正常的话,再注射疫苗。”
这是“爱之家”到灾区救助动物的基本防疫程序。
一位市级狂犬病防治指挥办公室吴主任曾对媒体称:“现在是非常时期,对待流浪犬,不管有病没病,一律都要捕杀。万一被狂犬咬伤,群众安全就没有保证了。”
绵阳市规定:对野犬、敞放犬以及违反规定的犬只进行捕杀。都江堰市规定:辖区的流浪犬、野犬以及棚户区内饲养的犬猫一经发现立即扑杀。江油市规定:对流浪狗和公共场所及受灾群众聚居点的宠物进行捕杀……
从5月12日到6月6日,什邡市全市捕杀犬3367只。
与路路一起生活在“爱之家”的数百只灾区动物,已是不幸中的幸运儿。
每天,11号犬舍的6名成员,挨个儿“戴”上“轮车”,就能在院子里自由奔跑。
为后肢伤残动物特制的“轮车”,是志愿者“小财神”(网名)的专利——用螺丝、防滑螺帽、螺丝胶将PVC水管和轮子固定起来,靠绳子来调整宽窄、松紧。
有了它,它们又可以奔跑,而不是终日拖着残肢,在地上“爬行”。
重新拥有奔跑的权利,其意义在小宝身上体现得最明显——这只小京叭一跑出犬舍,周围犬舍中体型大得多的牧羊犬等,都吠叫起来。小宝当仁不让地迎上去,在对方的“家”门口大叫,并试图费力地够到“墙头”,当面锣对面鼓地欢快挑衅。
其他拖着“轮车”的狗,疲劳时只能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但小宝可以灵活地带着轮车侧翻过来,舒服地躺倒。PVC水管和轮子,就像它身体的一部分。陈运莲在这只狗的身上,看到它们奔跑的灵魂。
“看在狗的分上”
1997年,陈运莲救治的第一条狗“笨笨”,在2007年5月寿终正寝。“爱之家”的墙上,贴着一篇悼文——《永远的“笨爷爷”》。
这条因患犬瘟热被主人遗弃、与陈运莲结缘的小狗,在肠胃功能衰竭之后,一吃东西就呕吐。但它还是拼命地吃,尽管不停地吐出来。在生命终结前的一个小时,它慢慢地移动到陈运莲跟前,费力地把头蹭到她的手边。
陈运莲大哭一场。
曾经经商的她,原来进出高档服装店、买跃层房、用最贵的家具,与猫狗相伴的十年,彻底改变了她:“我见过了太多人的贪欲,出尔反尔,恩将仇报,很多人,迟早葬送在这个‘贪’字上。救助这些小动物,也常有特别累、特别沉重的时候,但你救了它们,还没等你进门它们就叫、蹭着你的腿、跟你亲热、讨你的欢心,你给它付出一点点,它就给你回报很多。”
“爱之家”在汶川大地震后声名鹊起,很大程度上缘于其对两只义犬的寻找和救助。
因为老和尚智富所养的“前进”和“乖乖”这两条狗,在王友琼被困的几天里不断舔她的脸和嘴唇,使这个六旬老人创造了196小时后获救生还的奇迹。
“爱之家”的志愿者们,专门到银厂沟找到了这两条狗。陈运莲在寻访中得知:地震来袭时“乖乖”本已跑下山,但又调转回来。“前进”已被师傅放开逃命,但也没有离开王老太太被困的废墟。
“灾难面前,人也不见得这么忠诚啊!”陈运莲感慨。
现在,中华田园犬“前进”和喜乐蒂狗“乖乖”,住在一间单独的犬舍里。隔壁是重病的“阿福”。这条阿富汗犬已经老迈,兽医久治无果,很多人建议对它实施安乐死,但在“爱之家”的照料下,它依然坚持着生命。“前进”和“乖乖”来了之后,它总是“站起来”,趴在半人高的墙头上,打量着两个邻居。
“师师”是一条既残且盲的小狗,头上扎着紫红色的带子,当工人和志愿者们投喂蛋糕时,它拖着“轮椅”,既不跑也不叫,只是静静地趴着、等待。周围的狗都在争抢,陈运莲不停嘴地念叨着:
“黑妹,你不能吃这么多了,要减肥。”
“轱辘,你让着点它嘛!”
过一会,会有人把一块蛋糕专门递到“师师”的鼻子跟前。
“狗运”的身手现在已经很敏捷了,它的一条前腿齐根失去,三条腿行动起来摇摇晃晃,但不会摔倒。当初被陈运莲捡到时,它骨瘦如柴,腿被打烂,手术时血溅了医生一身,动脉出血持续了三天,是吃着笋干子、喝着牛奶挺过来的。
黄昏时分,独自跑到角落里去打瞌睡的“震来”,被工人们找到、抱回“房间”。
工人李师傅给感冒和肠胃不适的狗逐一打针,每打一只,几乎都要引来群起狂吠。“它们一看打针,以为是要伤害哪个,就不愿意。”
李师傅随手摸摸这个、拍拍那个,没有得到“同等待遇”的,便叫起来,表示不满。李师傅笑着:“它们吃醋呢。”
“爱之家”聘用的7位工人,比邻犬舍而居,每月几百元工资。李师傅说:“心理上最大的安慰,就是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
不远处,陈运莲在与人通电话:“看在狗的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