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怀斯曼

作为影像诗人的怀斯曼,满心希望自己的影片能上升到一个抽象的层次,“在这个抽象的层次上,电影就成了对社会问题的一个隐喻”。
与“直接电影”无关
    纪录片界通常把怀斯曼称作美国“直接电影”(Direct Cinema)的后期代表——有趣的是,这个代表人物对于“直接电影”一说却十分抵触,总是有意无意要掀掉头上这顶帽子。即便如此,评论家们仍然一口咬定,怀斯曼拍的就是“直接电影”,而且是最纯粹、最地道的“直接电影”。这种错位是怎样造成的呢?芽不妨先了解一下什么是“直接电影”——
    1958年,由罗伯特·德鲁组织的电影制作小组,说服纽约《时代》周刊改良器材,让便携式摄影机和同期录音设备结合起来,在不干涉状态下,现场抓取不可控制事件,先后制作了19部“直接电影”风格的影片,其中,反映肯尼迪竞选的《党内初选》(1960年)具有非常广泛的社会影响。由于影片大都没有按计划销售出去,时代-生活集团的这一投资项目变得难以为继,核心成员最后各奔东西。李考克、庞尼贝克、艾伯特·梅索斯从德鲁小组脱离出来后,又制作了《别往后看》(1966年)、《蒙特利尔音乐节》(1968年)、《推销员》(1969)等等“直接电影”的代表作品。这些作品面目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介入(事件),不控制(被摄者),不采访(被摄者)”。
    怀斯曼从来没有参加过“德鲁小组”,他的作品与其他“直接电影”制作人有很大不同:他不关注个体的命运遭际,而着力表现美国社会形形色色的机构——包括精神病犯人监狱、学校、医院、军队等等,他采用一种“印象化描述”的方式,对影片的主题、涵义进行“片段式”的积累,从而描绘出美国社会机构的完整形象。就像巴尔扎克试图以小说来描述整个法国社会的全景一样,怀斯曼试图以“直接电影”来展现美国的社会全景。他的重要作品,如《提提卡蠢事》(1967年,表现的是监狱)、《法律与秩序》(1969年,表现的是警察机构)、《医院》(1970年)、《中央公园》(1989年)等,都无可置疑地体现出他巨大的抱负和雄心。
    与早期“直接电影”“不介入,不控制,不采访”,但不排除解说的工作方法不同,怀斯曼非常排斥解说,认为解说是在把观众幼稚化;他在拍摄过程中保持旁观、冷静的态度,很少与被摄主体进行交流,这与同时期梅索斯兄弟那种近距离介入私密空间的方式大相径庭。在某种程度上,怀斯曼作品更具有“如苍蝇作壁上观”的特点,因而比一般的“直接电影”还要“直接电影”!
    怀斯曼虽然不承认那个或许已经过时的“直接电影”流派,但由他参与和发展出来的“直接电影”方法,却对后来的纪录片人产生了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近几年来,当代中国一批重要的纪录片作品,包括王兵的《铁西区》,李一凡、鄢雨的《淹没》,黄文海的《喧嚣的尘土》,周浩的《厚街》等,都是采取“直接电影”方法制作出来的。

与诗歌有关
    怀斯曼的纪录片大都长达两个半小时以上,节奏缓慢,波澜不惊。如果没有合适的心境,很可能感到沉闷、冗长,每一分钟都让人如坐针毡。据说,在美国,怀斯曼的影片也在PBS(美国公共电视网)播放,但观众很少。
    我得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试图去理解怀斯曼——直到在某个安静的冬夜,在磁带的沙沙走动声中,通过怀斯曼那些仿佛在不可预知中采撷来的镜头,对“什么是美国生活,什么是美国人的精神世界”,对人类行为的复杂性、对现实生活的丰富性,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感受,我才发现,那些片段连缀起来,竟然如此舒缓从容,疏朗有致,犹如一首叙事长诗!
    实际上,在很多场合,怀斯曼都宣称他不大看电影,而喜读诗歌和小说。“研读诗歌”,竟然是他对后辈纪录片人的忠告!
    他最欣赏的诗人,就是美国大诗人罗伯特·弗洛斯特。那位红脸膛的田园诗人,对于日常事物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受力。他的语言极其平淡、质朴,从来不靠玩弄辞藻、技巧,总是在对平凡现实的描述中,不期然地折射出人生的大智慧。
    弗洛斯特在他诗集自序中写道:“每一首诗实质上都是一个新的隐喻,否则就不成其为诗。”
    不难推测,弗洛斯特的诗歌及其思维方式对怀斯曼产生了一定影响:
    在纪录片《法律与秩序》中,怀斯曼采取的是一种全景呈现的方式,他放弃了个体,关注的是群像,尽可能地体现警察这个职业的多个侧面,警察人格的多个侧面。他们抓捕,押送,审讯,同时也在接受心理咨询,他们对薪水的期望,对工作的热情。同时,也并不避讳他们粗暴、野蛮的一面,比如,在抓捕妓女的过程中,一群彪形大汉破门而入,虎视眈眈,最后抓住的只是一个瘦弱妓女。妓女的脖子被警察长时间紧紧扼住,事后,当她抱怨警察时,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人勒她,刚才只是她的幻觉;与之映照的,是警察将哀哀哭泣的小女孩带回警察局里,一边安慰她,一边给她买了一袋糖果。当他把孩子抱起时,身上的皮带与枪套似乎不是那么冰冷了。
    片尾,以一个长焦镜头表现那个失落的父亲跑远。他一贫如洗,妻离子散,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他能跑向哪里?那就只能跑向开头:警察在审讯一个犯罪嫌疑人:你为什么要对那个孩子施暴力和性侵犯?
    作为影像诗人的怀斯曼,满心希望自己的影片能上升到一个抽象的层次,“在这个抽象的层次上,电影就成了对社会问题的一个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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