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都解决不了的事,怎么能让一个凡人来解决呢?”

松太加小时候住在父亲工作的小学里,时常有人赶着马车来放露天电影,还是小孩的他为了不被大人挡住,就跑到银幕背后躺着,画面上所有人都是倒着的,但是清清楚楚,他是唯一的观众

青年时期,松太加每天沉浸在没有尽头的思考中:宗教与生死、传统文明与现代社会等等命题在他脑子里像一股股拧成结的绳,夜里大脑高度兴奋,头皮发烫,怎么也睡不着

责任编辑:杨静茹

松太加小时候住在父亲工作的小学里,时常有人赶着马车来放露天电影,还是小孩的他为了不被大人挡住,就跑到银幕背后躺着,画面上所有人都是倒着的,但是清清楚楚,他是唯一的观众

青年时期,松太加每天沉浸在没有尽头的思考中:宗教与生死、传统文明与现代社会等等命题在他脑子里像一股股拧成结的绳,夜里大脑高度兴奋,头皮发烫,怎么也睡不着

松太加 图 / 本刊记者 梁辰

导演松太加一直记得小时候父亲讲的一个故事:一位母亲为了救孩子的命去恳求佛祖,佛祖说,我有办法,但你必须到没死过人的家里寻一种吉祥草。母亲挨家挨户地找,终于意识到,世界上哪里找得到没死过人的家庭?死亡根本不可避免。

“连佛祖都没有办法。”——10月末,松太加在北京大望路的采访间回忆起这个让人无法超脱的阴影,他眉头紧皱:“这真的是生命本身的残酷,对一个小孩的打击挺大的。黑、白、灰都沾在一块儿,这种事根本是解不开的,明白吗?”

到2018年,松太加一共执导了4部电影,所有主角都面临某种解不开的困境。《太阳总在左边》(2011)的创作缘由是他听到的一个家乡新闻:一个青年无意中碾死了自己的母亲。“我老在想,假如发生在我的头上,怎么能有勇气面对生活呢?”《河》(2015)里的小女孩因为妈妈怀上二胎被强行断奶;爸爸对修行的爷爷未见弥留之际的奶奶积怨已久。《阿拉姜色》(2018)中,妻子在朝圣途中去世,丈夫发现妻子的背包里是和已去世的前夫的合照。《拉姆与嘎贝》(2018)讲一对新人到民政局领证,而男方隐瞒了自己有个已出家的妻子……

为什么所有电影都逃不开死亡,他也不知道。“本能的,本能的,我也说不清楚,没有概念。吉祥草关于死亡的东西,真的是对我触动比较大,有一种恐惧。没有预先设定,就必须得找一个死亡。”

松太加每次带着对困境的好奇往下写,快写完才知晓人物命运。他害怕找到答案,“找到结尾意味着我所有的人物就是木偶一样,为了1+1=2。”预先设置结局是特别暴力的事。他最害怕媒体问这部作品要传达什么意图。“导演又不是上帝,我们的生活阅历都不一样,你有什么资格来像上帝一样俯视?你有什么权力告诉一个个观众你该干什么?我尊重每个人的情感选择。很多纠结找不到答案,也未必会有答案,我只是把问题放到自己电影里。”

《阿拉姜色》(藏语“请干了这杯美酒”) 2018

形而上的痛苦

松太加和父亲都生长在青海同德县牧区。那里位于九曲黄河的第二曲,常年干旱少雨。父亲少年时住帐篷,每天放牧。草原上没通电,最开心的是到了十五,皓月清透,可以在月光下看书。父亲去世后,松太加翻家中藏书才发现父亲学识驳杂,多才多艺,汉藏双语写作都很好。

“他反复跟我说,他很想走出去的。”松太加的父亲一辈子都在藏区当小学老师,年轻时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因家庭成分问题不得不放弃。他曾牵着马走五六公里去看报考通知,看完往家走,还想再看看,又折回去,来回好多趟。父亲的很多同学走出藏区,一路读书,成了教授,他们告诉松太加,“他是我们班最好的一个,什么都会,才华横溢。”

松太加小时候住平房,生活条件比父亲童年好多了。他从父亲的书柜里偷出很多小说,翻烂了藏文版《红楼梦》。他还喜欢玩泥巴,口袋里装着泥巴做的一个个车轮子,组装成车,自己拉着玩儿。父亲一点也看不上松太加玩物丧志,却赋予他绝对的自由。“我在父亲跟前说一些反叛的话,传统的父亲肯定是给一巴掌,但他给了我翅膀。”

青年时期,松太加每天沉浸在没有尽头的思考中:宗教与生死、传统文明与现代社会等等命题在他脑子里像一股股拧成结的绳,夜里大脑高度兴奋,头皮发烫,怎么也睡不着。他从佛教典籍里找答案,自然没找到。“佛祖都解决不了的事儿,怎么能让一个凡人来解决呢?”

于是他频繁去医院开安眠药,医生一次只给开十片。实在没法子,处在崩溃边缘,他把高温的脑袋泡在自来水里,泡凉了赶紧睡,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样有害健康。医院的朋友和他开玩笑:“你癌症疼痛什么都没有,就是想多了。是不是娶不上媳妇发愁啊?”到现在,他仍会因为想得太多而处于兴奋状态,很多个晚上靠喝四五十度的青稞酒入眠。

“很奇怪的状态,就是思虑过多。”呆在青海小县城,读了很多书,无人交流的苦闷笼罩着松太加。“有人分享的话多好,对吧?一个人都没有。我跟他们谈这个,都觉得我的脑子有问题。因为你不考虑买车、买房子这些事,又不结婚,一事无成的。”松太加说。

1994年,中专毕业后,他在家乡的牧区小学教书,住单人宿舍,没几个年轻老师。他很少说话,没有笑容,寒暑假不回家,阅读、写作、画画消磨了他所有的时间和工资。大部分书连省会西宁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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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周凡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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