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兄弟画梦
周氏兄弟(Zhou Brothers)名列全球在世艺术家销售金额排行榜的前10位。2007年8月31日,“周氏兄弟三十年创作回顾展”将在中国美术馆展出,被定为中国美术馆今年的四大展览之一,另外三个大型展览分别是“美国艺术三百年”、“从提香到戈雅——西班牙普拉多博物馆馆藏艺术珍品展”、“近五十年德国绘画艺术展”
周山作(左,1952——)与周大荒(右,1957——)兄弟经常在自己的美国庄园里招待朋友 王寅/图
“与‘大汉族’文明过度成熟后的衰败相比,少数民族仍保持着其率真、骁勇、富于创造性的生命力。所谓内在动力,也许正来自这血缘的召唤,并由此可一直追溯到那古老的壁画中。”
——摘自北岛文章《话说周氏兄弟》
故事的开头总是大同小异,和所有在异国他乡发展的中国人一样,周氏兄弟也经历了最初的困顿,他们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来到芝加哥……
《芝加哥之梦》
1986年11月,连降大雪之后的芝加哥,广阔的密歇根湖和整个城市一片洁白。行人寥寥的湖滨大道上,每天都有两位华人青年冒着严寒沿着湖岸散步。
这两位华人青年是来自中国广西的周山作、周大荒兄弟,他们应芝加哥一家画廊的邀请来此举办画展。这是他们在国外的第一次展览,但是事与愿违,一幅画都没卖出去。
兄弟俩住在画廊提供的公寓里等待转机。公寓紧临密歇根湖,他们每天都到湖畔散步,考虑下一步该干什么。
他们的饮食起居每天都有人伺候,但一个月后,兄弟俩待不住了,他们决定自己找一个空间进行创作:“我们家的人是不太那么容易服输的,怎么可能刚过了两招就认输呢?”兄弟俩身上只有从中国带来的30美元。为了筹措租房,他们将自己的10幅画卖给画廊,换得1500美元。
山作问开车带他们找房子的当地朋友,在美国生存艰难吗?朋友看了他们一眼:对你们来说不难。山作不明白朋友为什么这样断言,那时他们刚到美国,语言不通,一无所有。
搬家时,他们的全部家当就是两个皮箱。租来的房子没有床,也没有家具。第一天晚上睡觉时没有被子,兄弟俩裹着从中国带来的两件大衣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尽管有“风之城”之称的芝加哥冬天出奇地寒冷,但他们听说暖气很贵,就咬牙不开暖气,忍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山作病倒了。为了与外界联络,大荒出门去买电话,那是他们添置的第一件物品,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电话的价格:7美元9角9分。回来的路上,大荒又在旧货店花4美元买了两床旧棉被。而旧床垫是一周以后朋友送来的。
买不起画布,兄弟俩又去了旧货店,买回来的是床单。他们用床单当作画布,把颜料直接涂抹在床单上。房间不够大,他们就分开画,画完了再接在一起。“那个年代是没有钱的,但是那个气质是在的,那种高贵气质。其实你从来没有高贵过,只是精神上是这样。早期我们看过中国的很多电影就是暴露中国很落后的一面给外国人看,我们不喜欢这样。”
一天晚上,兄弟俩接到画廊打来的电话:他们终于卖掉了第一幅画。那幅名为《岷江之梦》的画是在中国带过来的作品。“这是一个信息,就像进球的那种感觉。”兄弟俩的创作激情持续高涨,每天晚上灯火通明。
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周氏兄弟连续办了五次画展,最后一次画展上的17幅画卖出去15幅。 1987年,周氏兄弟获得第69届美国现代艺术大展金奖,这对来自中国的兄弟艺术家终于为美国的艺术圈所承认。此时,距离他们来到美国仅仅一年。
初来美国时画在床单上的作品,后来都以3500美元一张出手。
山作开车带着南方周末记者来到他们最早租住的房子,一条僻静街道上的一座两层公寓。一切还是原样,当年兄弟俩住在楼上。在一部关于兄弟俩的记录短片中,面容清癯的山作就在这里用生硬的英语讲述自己的创作经历。
1987年,周氏兄弟创作了名为《芝加哥之梦》的大型油画作品,他们说,这幅充满了激情和梦想的作品就像他们的自画像。1990年,这幅作品被人收藏,一直悬挂在芝加哥市中心一座大厦的大堂里。
1988年2月5日,周氏兄弟在芝加哥文化中心举办画展,他们决定把整个画展卖画所得的80万美元全部捐赠给当地的儿童基金会。当时的市长发出邀请:你们愿不愿意成为芝加哥的永久居民?十几天之后,他们拿到了绿卡。
很多时候,兄弟俩打算搬到纽约或者柏林。但是,芝加哥早期奋斗的记忆,再加上后来的工作组越来越大,使得他们一直留在芝加哥。“有时候是命运的一个安排,就像风吹着种子,吹到哪里,就在哪里发芽。”
《新的开端》
当年邀请周氏兄弟到美国的画廊早已不复存在,而周氏兄弟(Zhou Brothers,他们的联合署名)不仅在美国站稳了脚跟,而且名扬世界。
1994年,德国丹姆斯现代艺术博物馆、柏林现代博物馆、路德威格现代艺术博物馆联合举办周氏兄弟大型艺术巡回展,从此奠定了他们在国际现代艺术领域的重要地位。
同年,正值芝加哥国际艺术博览会15周年,周氏兄弟应邀创作一件大型装置艺术作品,他们选择了芝加哥的地标性建筑海军码头作为创作场地,作品的标题叫作《风·智慧》。总面积达3.6万平方英尺(约半个足球场大)的画布覆盖了整个海军码头。兄弟俩干脆将一辆装满了颜料的大卡车停在码头上。在博览会进行的一周时间里,所有人都可以在画布上画下自己想画的一切。这个充满想象的大胆创意造就了艺术史上最大规模的合作,也完成了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室外油画。从空中俯瞰,海军码头就像一把锥子突出于密歇根湖畔,这里彩旗招展,地面色彩斑斓,与蓝色的湖面形成鲜明的对照,蔚为壮观。
1998年,周氏兄弟应奥地利萨尔茨堡国际艺术学院的邀请,担任客座教授。每年夏天去萨尔茨堡授课,一教就是10年,这也是该院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记录。也是在这一年,他们在柏林购置了一座前国王的行宫作为在德国的工作室。
2000年,瑞士达沃斯,为期七天的世界经济论坛,新世纪的首次重要聚会,全世界250名政治领袖、1000多名经济巨头、600多位传媒界人士聚集一堂。论坛的开幕式邀请了周氏兄弟现场作画。世界经济论坛将由两位华人艺术家定下基调,他们创作的作品标题和世界经济论坛的主题相同,都叫做《新的开端》。
一块5米×8米的巨大画布悬挂在开幕式的舞台上,在明亮的灯光下,周氏兄弟举起了画笔,“当时作画现场非常安静,世界上最牵动历史的重要人物都在那里。画那幅画是我们那么多年的人生经验的表达,那个时刻是美好的。”
偌大的画布上,笔墨酣畅淋漓,整个作画过程为45分钟。之后,克林顿代表政治领袖发表演说。后来有人开出天价求购这幅大画,均被周氏兄弟婉言谢绝。
《浪》
周氏兄弟原名少立、少宁,山作、大荒只是艺名,壮族人,出生在南宁市武鸣县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外祖母周锦华是武鸣县第一所女子学堂的创校校长,外祖父担任过武鸣县教育局长,也是当地首屈一指的文化人。但是,当外祖父纳妾之后,外祖母毅然带着独生女儿离家出走,开始独立的生活。周氏兄弟在艺术上的启蒙老师就是他们的外祖母,她教他们学习书法,临摹《芥子园画谱》。
山作、大荒的父亲也是文人,曾经担任武鸣二中的校长,善饮,喜诗文,好交际。1957年,他们的父亲由于“外行领导内行”的言论被冰冷的镣铐带走,投入监狱,从此与家人断绝音讯二十多年。孩子们不得不随了外祖母的姓。
艺术成为他们惟一的选择,“我想上天要造就我们,第一是不给我们太多想法——这条路也不行,那条路也不行,你只能搞艺术。现实中很多想法是很难实现的,只有在艺术中才能实现,没人能阻止你的幻想。”
周氏兄弟第一次合作作画是在1973年。当时,全家都被下放,山作在农村插队,大荒被赶到另外一个地方。有一天,久别重逢的兄弟俩回到外祖母的家,外祖母的家以前曾经开过锦华书店,楼下是书店,楼上是住家。他们在那里从小长大,有过很多童年的记忆,他们在花园里坐在老人的藤椅上看书,花园有金鱼池、柚子树……那年回家时,花园里的荒草比人还高,楼上都是尘土,他们的画具上结满了蛛网尘土。
“我们都不说话,眼里含着泪水,默默地拿出一个画框在里面画。这幅画就是我们合作的第一幅作品《浪》,当时两个人很默契。”
在这幅现在看来创意和技法尚不成熟的作品中,桅杆被压弯的扁舟驶过惊涛骇浪,两个青年正在奋力摇桨,远方的地平线上曙光初露。也正是这幅作品奠定了兄弟俩联手创作的基本形式,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山作和大荒先后被借调到广西彩调剧团和广西壮族自治区歌舞团担任美工。但是,他们的艺术的道路并不顺利,山作两次报考艺术院校,都因为出身问题被拒之门外。
1980年,兄弟俩的作品《依俚和古卡》参加全国首届青年美展,因为其中有人体和没有鲜明的政治主题而落选。
周氏兄弟将自己的作品放在宾馆代售。按照程序,卖画给外宾,要单位盖章。但是,规定极其苛刻:被宾馆抽成70%之后,单位还要再抽70%,心有不甘的兄弟俩在一块切开的生红薯上“私刻公章”。结果被单位发现,受到严厉的处分。
大荒报考艺术院校,美术专业成绩出类拔萃。但是,却榜上无名。原来,广西歌舞团在大荒的档案上写下了这样的评语:此人目无组织纪律,自由散漫,为了获取收入,私自卖画给外宾……
1978年,山作来到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进修。不久大荒也来到上海戏剧学院当旁听生。兄弟俩近乎疯狂地学习绘画,他们合睡的一张床利用率极高,一个白天睡,一个晚上睡。晚上山作把钥匙交给大荒进教室画画。
1980年,家乡附近绵延数百里的花山壁画一下子抓住了兄弟俩的眼睛。他们风餐露宿,画了几十本速写。“在任何领域,神秘总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最大的征服力,它会征服人类,但是这个原始东西一定要有现代版本。”
1982年,一路坎坷的周氏兄弟终于遇到贵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仃十分欣赏他们的作品,安排在学院画廊展出。1985年2月5日,两个籍籍无名的青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花山壁画艺术展览”,展出了180幅作品,得到刘海粟、吴作人、李苦禅、李可染、张汀等老画家的高度肯定,刘海粟写下“环玮博达,开创一代新风”送给周氏兄弟。
画展结束后一个月,周氏兄弟收到一封来信,信封上写着“中国 周氏兄弟”收。这封通过文化部转交的信是美国的一个画廊写来的,信上说他们看到很多有关周氏兄弟的报道,就写来了邀请信,于是有了本文开始兄弟俩终日徘徊在密歇根湖畔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