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大火, 接下来就是明显的下坡路” 2017 中国音乐的“老去”和“不一样”

《成都》是因缘际会,跟它相比,《北京北京》情感的特征非常明显。《北京北京》很沉重,力图用宏大叙事把处于这个城市的人面对时代剧变难以承受,无处安放的感情表达得很强烈。拿这两个作品相比,我们发现人心的变化很大。

责任编辑:宋宇 邢人俨

2017年6月,丁薇发行了第四张个人专辑《松绑》,丁薇的作品被认为“小而美,是小众里面的精品”。(视觉中国/图)

(本文首发于2018年2月22日《南方周末》)

年度专辑:《松绑》

《成都》是因缘际会,跟它相比,《北京北京》情感的特征非常明显。《北京北京》很沉重,力图用宏大叙事把处于这个城市的人面对时代剧变难以承受,无处安放的感情表达得很强烈。拿这两个作品相比,我们发现人心的变化很大。

2017年初,赵雷的歌曲《成都》的影响力由电视延展到互联网。仲夏之际,《中国有嘻哈》让几名新星冉冉升起。似乎中国的流行音乐要依托综艺节目才能传唱。

独立音乐与流行歌曲的界限仿佛消失,流行歌手都想显露自己的“摇滚范儿”。众多户外音乐节在“虚火”之后走向理性。小众音乐从酒吧演到小剧场、体育馆,民谣歌手李志雄心勃勃,宣布要在三百多个地级城市开演唱会。

音乐行业在2017年留下了什么?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了几位相关人士:索尼音乐大中华地区前CEO徐毅,他目前正筹备新一届CMA“唱工委音乐奖”的评选工作;姜树经营了十多年独立音乐厂牌“树音乐”;乐评人李皖则依然保持着听实体CD的习惯。

徐毅和同行宋柯坚持操办音乐行业的评奖,传统唱片业“崩盘”之后,2017年首届CMA颁奖显得仓促和尴尬。但李皖认为评奖的作品不错,“是音乐本位的一项重大事件”。

“一批人也想照猫画虎做中国的格莱美,我们没有那样的基础和土壤。”姜树并不看好这个行业奖。虽然意见不同,但他们在行业问题上有时不谋而合。譬如,2017年的中国乐坛并无惊艳之作,只有事件,被大家很快忘记。

我们都一样,才需要“我们不一样”

南方周末:无论摇滚、民谣还是流行,2017年有很多老牌艺人发行了新作。如何评价这些“老人”的作品?

李皖:我听了罗大佑的《家III》,没有感动,这张专辑可能是他作品当中最差的。不是他变了,也不怪时代。就艺人来讲,现在创作音乐的状态不是特别好。这张专辑跟《恋曲2000》相比就差太远了。黑豹的作品,自从第一张之后,基本上就是两个乐队了。第一张还是顶尖的乐队,之后就是一般化的好乐队,好只是在技术层面,音乐在我看来都不是经典的。

对艺术家来讲,特别难得的状态就是“神魂俱在”,朴树保有这样的状态。2017年他来武汉开演唱会,我去了。他的作品还有追求,比如像《猎户星座》,他也在努力改变自己,写作方式、作词的感觉跟以前不大一样。以前更多是民谣叙事曲的方式,现在变成更接近于诗歌,但留有更多空白,这是他的进步。

丁薇的专辑《松绑》挺好,创作完成到发行隔了很多年头。那是非常有力量的作品,大家对它的评论、解读远远不够。这类音乐有一个解读的困惑,就在于创新方面。她的《松绑》在思想意味上具有难以言说的特征。听这一年的作品,她还是突出的。

姜树:朴树、丁薇是我自己比较关心的,包括万晓利的,我觉得都不错。野孩子也有张新专辑。丁薇这张的国内版我差点签了,她的作品永远都是小而美,是小众里面的精品。她还是偏艺术家的,是挺难得的歌手,但你会发现,她演出真没有人去看,一直不温不火。丁薇这个“IP”在商业价值上不行,但她有艺术价值,投资风险很大。她自己的音乐造诣很高,但她很尴尬,因为她不是王菲。

李皖:孙燕姿那张《跳舞的梵谷》评价好像特别低。她毕竟也是超级明星,不在她最辉煌的时间,获得整个行业的支持变低了。她无法获得最优秀的音乐人、最优秀的作品,就变成一个次一等的角色。

姜树:《小苹果》大众都知道,顶多两年,就没人再放了。我们再通俗一点,孙悦、那英,现在除了当评委之外,她唱歌、出专辑吗?孙燕姿当年如日中天,我一直做独立音乐,也爱听她的歌,为什么?它就是一个流行歌,《绿光》好听,唱得好、跳得好,但是不够经典。包括汪峰参加《歌手》,他一定要有这样的实战期,不断地持续,要不真的就掉下去了。

南方周末:每年都有“神曲”,你怎么看2017年的《我们不一样》?

姜树:这首歌歌词简单,直抒胸臆,而且它迎合了大家的状态:大家都在努力生活,都是芸芸众生,但是“我们不一样”。这适用于所有人,这是我们希望的,甚至是每个人内心追求的,但恰恰这是奢侈的,你是一个特别现实的个体,你就是一样的。这样一句话直接击中要害,唱得铿锵有力,旋律又是“小调”,是中国人最适合听的。

“神曲”反映中国市场有多巨大,真的上亿人在听,太可怕了。商业市场是一个巨人,而独立音乐就是一个小矮人,你如何跟它碰撞,实现价值?你要野孩子去写这样的歌,打死都不会干,大家都选择了自己恰当的位置。

李皖:特别顺滑,代表了它跟大众审美之间的吻合度,几乎100%吻合。易传唱,你听一遍就能在脑子里烙下烙印。在社会学层面,它一定触动了当下社会的关键的东西,就像一度流行的《心太软》,深层次对应了一种社会心理。

集体摧毁这个市场

南方周末:2017年,资本对音乐行业的介入有哪些显著特征?

徐毅:本来比较传统的唱片行业已经发生很大的改变,资本也好,新科技也好,有很多力量进入。现在是资本如何让这个产业发展。音乐行业变得多元化,音乐人的面貌也改变了。李宗盛说,我们新一届CMA的使命之一,就是让音乐人看清自己的面目,找到自己的来处,不要因为各方面力量的融入而让自己迷失方向。如果我们没有好作品,这个行业是不是要检讨?在越来越便利的时代,我们如何驾驭这些资本和科技?起风了,你要把帆扬起来,不然这风只是把自己的头发吹乱了。

姜树:这几年演出市场很疯狂,恰恰是资本在推动,但的确不够成熟。2017年的音乐节,整体上处于减少状态。之前找个PPT在当地一忽悠,都能去做音乐节,把这个市场做烂了。音乐节本来是很好的线下户外体验,就是因为良莠不齐,甚至一个城市一年30个音乐节,对市场其实形成伤害。艺人的价格是上升的,演出特别多,多了演不了,然后大家都在往上涨价,恶性循环。做演出的公司,“采购”艺人的成本上来了,不专业的拍拍屁股走了,就苦了相对专业的公司。我们也在反思,因为是其中的一员,有段时间自己比所有人都要相信这个市场,当局者迷。但2017年音乐节真的是海水退去,谁在“裸泳”慢慢就看出来了。这是好事。

南方周末:小剧场演出的情况怎么样?

姜树:小剧场演出,整个行业2016年我们做得很多,2017年收得比较快,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我们第一拨去碰到这个热点,也最早察觉到它冷的状态。很多人找我们,跟我们谈,价格打折,要去做剧场,我们很清楚一做就赔钱,当然不见得都赔钱。除非艺人不拿出场费,跟剧场、跟演出公司共负盈亏。音乐节又把大家毁得差不多,一旦不挣钱演出,我先演那个挣钱的吧。这个市场,就是集体去摧毁。包含一些真正的资本,还有所谓的地产或广告赞助的企业,先冷下来了。

人心变化很大,现在的迷惑只是抒发情绪

南方周末:城市民谣类型成为热点,比如2017年初赵雷的《成都》,这该如何看待?

李皖:它既不能代表成都,也不能代表民谣,只是一个良好的作品。我对这首歌也不看好,可能是昙花一现。民谣更深的是那种对生命的揭示,生命的痛感或者感触,这首歌都相对而言比较平淡,像城市年轻人带有一点点孤独的感觉。电视选秀节目一直有它的模式,观众也基本上定型,赵雷的出现应该是一个意外,跟之前的角色有点差异,好像是耳目一新。

他的水准、才华,包括音乐的感染力、深度,其实都不是特别好,远不算优秀。即使这样的作品也打动了人,也是民谣最基本的东西发生了作用,朴实、不绕弯子、直白。当然跟现场编排也有关系,作品用了童声,也是辅助民谣成功的因素。

姜树:这样的歌曲迎合了这个时代,在众多网络歌曲中,听上去有新意,这也反映中国好的音乐作品太少了。好作品价值很高,但是被大众接受的永远是流行的,要浅一点。

南方周末:《成都》走红之后,很多城市也在打造“城市名片”。事实上,写城市的歌之前也有很多,比如汪峰的《北京北京》。

李皖:《成都》的后续恰好反映了当下的社会特征,政府、资本或电视选秀都在打造“城市名片”。被传唱的歌曲真不是制造出来的,要是能制造出来,音乐就好做了。《成都》是因缘际会,《北京北京》情感的特征是非常明显的。《北京北京》很沉重,力图用宏大叙事把处于这个城市的人面对时代剧变难以承受,无处安放的感情表达得很强烈。拿这两个作品相比,我们发现人心的变化很大。当年的痛苦是很难被消化的,突破这个迷惑能够看穿一些东西;现在这种迷惑就是随着生活而起的情绪,不会淹没你,就是生活的酸甜苦辣,一个滋味而已。

“他非常漂亮地做了一次收割”

南方周末:李志在2017年提出“叁叁肆”计划,用12年时间在334个地级城市演出,你如何看待这个计划?

姜树:演出未必挣多少钱,但这件事是有价值的。一是对他自己,肉跟骨头都在自己的锅里;二是他公布这个事件,通俗地讲是有一个聚焦。它是之前没有人做过的,我乐见其成。至于他完成完不成,大可不必认真。

李皖:李志是特别有价值的一个样本,在唱片业基本崩盘之后,对于一个有一定创作能力,有一些分量的艺人,如何实现良性的资本循环。李志是一个底层的民谣歌手,当年看上去像个草根,但现在这个团队是精英化的。他在小剧场演出,出唱片,自己录制,自己发行。他通过历年持之以恒的创作,积累了大量作品,相当数量在铁杆粉丝群中是名曲。有了这种积累之后,他非常漂亮地做了一次收割。我看了他的演出,他表现出非常强大的现场能力。

南方周末:早年间因为有网友放出下载链接,后来发专辑他干脆自己放出下载,对数字时代有清晰的认识。

李皖:他蛮早就放弃了唱片,这点其实挺明白的。回过头看这种行为,就是要收获粉丝和资源,通过演唱会销售。名声最后都通过演唱会变现,唱片反正也卖不了多少。周杰伦变现的方式也是别的途径,演戏,参与电视节目。其实这是一个怪现象,如果小说家不通过小说赚钱,变成影视剧赚钱,这就不是小说的本质。

南方周末:实体唱片当下还有存在必要吗?2017年很多音乐人在发行数字唱片之外,却选择回归黑胶唱片。

李皖:2017年的确有一股黑胶潮流。这也是产业逻辑,出CD不能变现,就得找别的门道了。恰巧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提高,有一些音乐发烧友是听黑胶的。只要你把它做出来,他喜欢就一定会买,买了也不能做成盗版。黑胶是没有办法转的,它不是电子产品。

徐毅:实体在中国还有一定存在必要,但不是产生销量和收入的主要途径。日本还有70%是实体唱片,这里面有相当多是偶像歌手的周边产品,比如一个歌手出新歌,发六个版本,其实消费者只是在收集纪念品了,里面有CD或者DVD。怎么样更丰富,更有收藏感,是这个行业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或许能让歌迷产生新体验,比如音频跟视觉结合。

“用最简单、最保守的方式保持状态”

南方周末:你们和一些老牌摇滚歌手很熟悉,怎么看他们的现状?

姜树:黑豹当年那就不用讲。唐朝乐队,我们现在再看,音乐真是没法听了。追情结那些人都老了,大家都在和时间抗争,所谓本位思想跟现实生活冲突。比如何勇就解决得不好,张楚也一般。窦唯用了最笨的办法去解决,我行我素,不跟大众交流,用最简单、最保守的方式保持状态。

南方周末:2017年窦唯给一款手游写了主题曲,被认为又开口唱歌了,还是金属音乐,你们是否听了?他也录了一张纯音乐作品《山水清音图》,大众似乎并不关心。

李皖:给游戏写的那首歌,就作品来讲很一般,我甚至觉得很差,不值得一说。他个人比较孤立、自足,不寻求外在,起码不是积极地面对社会变化。他找到一种自我安放的方式,可以使他获得一种生存手段。

姜树:他接手游这样的项目,当然要遭到大家的吐槽,因为那是纯商业,要收很多钱。对这个复杂社会的变化,他的办法太简单了。黑豹则直接涌向商业。崔健的生活已经不叛逆了,但是他的精神、骨子里面在坚持做这个东西,这恰恰是他最好的状态。未必要靠音乐去诠释,靠电影甚至一场演出就可以了。他很注重晚节,我觉得已经可以给他点赞了。

陈冠希和吴亦凡的嘻哈完全不一样

南方周末:2017年,《中国有嘻哈》把嘻哈从“地下”带入大众视野,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李皖:我现在也习惯于从行业角度看问题。新的观众越来越网络化了,它的强大反映了电视台的没落。做了别的可能也一样会火,它不是一个社会现象,现在有人把娱乐现象和社会现象混到一起。真人秀选择嘻哈是有原因的,因为嘻哈具有形象上的一致性,标榜草根、时尚、年轻。民谣也可以是草根,但不时尚。

南方周末:像陈冠希早期就是唱嘻哈出来的。

李皖:陈冠希是香港最有代表性的嘻哈艺人之一,而且作品非常好,水准非常高。他做的嘻哈其实很草根,跟吴亦凡所做的完全不一样。美国的嘻哈是生活当中的音乐,人、生活、音乐是一体的,是一些群众生活在这个空间,用这种形式来表达。在中国这是没有的,只有嘻哈艺人和部分嘻哈作品,作为社会现象来讲是一个假东西,反映的是扮酷的现象。

姜树:中国乐坛就是一个浪打过来,起来了,过两年又是另外的一个浪潮。突然大火的东西,下一个表现一定是走下坡路,而且特别明显。

网络编辑:小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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