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志愿军俘虏到中餐馆大佬 ——一个美国黑人的传奇人生

亚当斯的经历和梦想也让我们看到了国家认同与公民效忠、爱国主义与叛国行径这些政治道理并不抽象,并不高高在上

责任编辑:刘小磊

亚当斯一家在北京,1964年。(资料图/图)

(本文首发于2017年8月31日《南方周末》)

美国黑人亚当斯,在朝鲜战场被志愿军俘虏,战争结束后,选择到中国生活,在中国娶妻生子,上了大学,被分配到外文出版社做翻译。1966年初,亚当斯回到了美国,虽然备受怀疑和歧视,但他依法维权,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1970年代,美国田纳西州的孟菲斯,一个当时华人很少的南部腹地城市,突然冒出多家中餐馆,不过老板并不是华人,而是一位黑人,名叫克莱伦斯·亚当斯(Clarence Adams,1930—1999)。

今天美国遍地是中餐馆,也有少数不属于华人,但要找出一个黑人做老板的很不容易,何况半个世纪以前。但更令人称奇的是,开餐馆前,亚当斯在北京生活过十几年,他是北京外文出版社的编译,住红墙大院,领固定工资。但在1966年春夏之交,他突然下决心回美国,两周内就成行。在那之前几年,他先后在人民大学和武汉大学读书。而再往前追溯十多年,他是朝鲜战争中的美方士兵,被俘后公开号召黑人士兵反战。1953年停战遣返战俘时,他拒绝回美国,也不去第三国,而选择去中国生活。

朝鲜战争结束后,选择投奔中国的美国战俘。(资料图/图)

1965年8月,就在回美国前一年不到,亚当斯在北京接受了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电台的专题采访,呼吁被派到越南战场的美国黑人士兵放下武器回国。采访录音很快由河内电台对美军士兵广播了。于是在朝鲜战争十多年后,亚当斯这个名字又一次引起了美国军方甚至社会的注意。

从朝鲜战俘营到北京,十多年来,这个前美国黑人士兵的所有经历,都让人担心他回美国生活和工作的决定是不是理智,回美国后他和家人是否安全。但他却走了,而且还带着他的中国太太和一儿一女。

亚当斯不是心血来潮的人。他敢作敢为的个性也是一种姿态:作为一个身份意识非常强烈的美国黑人,生活培养了他在各种境遇下的政治敏感性,一旦被赋予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他能不受各种口号和偏见的迷惑,做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决定。这种果断和执著,使他大起大落的人生,连接起朝鲜战争、美国民权运动和中国1960年代国内的政治风云这些初看毫无直接关联的重大历史事件,而他回美国后成功地以经营中餐谋生,又给他不无传奇色彩的人生画上了一个看似平庸实则圆满的结局。

《美国梦:一个在共产主义中国度过12年的黑人士兵和战俘的生活》(An American Dream—The Life of an African American Soldier and POW Who Spent Twelve Years in Communist China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Boston Press 2007)为我们讲述了亚当斯的人生是如何被交织进大时代之经纬的故事。读毕此书,再结合相关的探讨冷战时期美国黑人士兵在东亚的著作和新闻报道,似乎还有更多值得深思的问题。

亚当斯自传《美国梦》书影。(资料图/图)

“畏罪潜逃”,从军入伍

1930年,亚当斯生于田纳西州的孟菲斯,那个地方和那个时代,在美国历史上是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甚至迫害的同义词。在亚当斯的回忆中,黑人孩子几乎没有在公园玩耍的机会,因为十个公园中能有一个允许黑人进入就不错了,但游泳池就别想了。黑人孩子只能在街上瞎玩,在河里戏水。黑人可以去孟菲斯的主要大街购物,但不能在饭店坐下用餐,不能用那里的公共厕所,尿急了只能到大街后面僻静处偷偷解决。亚当斯记得,有一次他正在这么做,看到一个警察过来,他拉上裤子就跑,小便都灌在鞋子里。

很多黑人靠擦皮鞋挣钱,警察不让他们在大街的人行道上摆摊,抓到了就砸烂他们放工具和给客人搁脚的木头盒子。少年亚当斯也干过这活,他津津有味地描述如何把客人的皮鞋擦得雪亮多赚几个美分的诀窍,同时也不忘随时四下张望,看有没有警察的影子。夸张一点说,在孟菲斯和差不多整个南方,警察看到黑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查就是追,黑人看到警察的本能反应不是躲就是逃。“能跑得飞快,是黑孩子在孟菲斯能生存下去的关键技能。”

那么,是不是黑人都纯洁无瑕,仅仅是无辜的受害者呢?亚当斯并不这么看。既然那个社会环境从历史、制度到文化都赐予黑人那样的地位,那么很多黑人也就习惯于把很多规矩看成是白人的秩序,表面恭敬,实则阳奉阴违,从不放过捉弄白人的机会,这种态度成了他们群体沿袭下来的一种文化。种族歧视、黑人犯罪和警察暴力就这样成了南方社会最常见的三位一体互相交缠的现实。亚当斯偷过点心铺子里的蛋糕,然后在店主人的追赶下飞奔逃走。可悲的是当他好不容易逃到安全地方后,惊恐和气喘使得他再也没有了胃口,那块蛋糕也变得烂糟糟的,被他扔到了河里。

最可怕的还不是受迫害和被歧视,而是很多黑人对生活和命运的毫无希望和期待,被道德犬儒主义支配,堕入自轻自贱和自暴自弃,习惯甚至沉溺于无聊和有害的群体行为,打架斗殴,互相伤害。亚当斯之所以从军,就是因为用刀捅了一个黑人霸凌小子,当警察上门时,他从后门逃走,漫无目的地沿着铁路奔跑,一直跑到邻近的军队征募站。几个小时后,当他被送上火车前往邻近的密西西比州的军队营地时,他为警察再也找不到自己松了口气。那天是1947年9月11日,亚当斯还是个高中生。

亚当斯从军的时候,正赶上美国总统杜鲁门下令在军队中废除种族隔离并扩大黑人名额。这个政策背后的推动力,一是二战中大量黑人从军凸显了黑人的重要性,二是美国军方经历了二战结束后的大量军人复员,冷战开始后需要维持一定的兵员。而对于黑人来说,从军可以解决就业和其他一系列生活问题,复员后可以免费上大学,还可以有海外经历,见识世界,在种族隔离和歧视制度下,算是很有出路的选择。从杜鲁门废除军中种族隔离到朝鲜战争爆发,黑人在美国军队新招募的兵员中的比例最高时达到四分之一,大大超过黑人适龄入伍的人口比例。

所以,亚当斯偶然的“畏罪潜逃”,倒是将他一把推入了正道。

在战俘营决定去中国

亚当斯入伍后,先被派到南北分治的朝鲜半岛南部,然后调到驻扎在日本的第二十五步兵师的第二十四团,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黑人团队。战争爆发后,1950年8月,这个团被派往朝鲜。11月29日,他所在的黑人炮兵车队奉命增援前线,遇上志愿军的伏击。以白人为主的步兵本来应该掩护炮兵单位,但他们却自行撤退,炮兵们被志愿军包围。亚当斯说用机关枪抵抗了一阵,看到无望后便放下了武器。他意外地受到了志愿军的拥抱,然后被交给朝鲜的人民自卫队押送到后方的战俘营。

根据亚当斯的陈述,他们步行十天才到达鸭绿江边的战俘营。战俘营中物资极度匮乏,他本人的右脚脚趾冻伤并溃烂,为了不让溃烂蔓延,他从军靴里拆出加固用的钢片,磨得锋利后将两节溃烂的脚趾从关节处斩断。他还用这种方法帮助其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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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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