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水电为何疯狂

和当年的三峡工程一样,各路专家对西南水电开发也存在较大的争议:支持的专家认为,在能源价格高涨,国家号召节能减排的情况下,进行大规模的水电开发,符合国家政策;反对的专家则认为,作为可再生能源的水电开发,应该尊崇适度、有序、科学、合理的原则,否则后患无穷。

现有的长江流域管理规划无法约束各大水电公司的行为,是西南水电大跃进的根本原因,而新规划在2009年才会修订完毕


 

专家表示,西南水电开发对当地生态环境的破坏不亚于上世纪60、70年代对森林的毁灭性砍伐 CFP/图

 


2008年4月3日本报C15版


水电公司抢跑
    2008年4月3日,《南方周末》报道了西南水电站蜂拥上马的情况(C15版《西南水电大跃进——“八个三峡筹划开建”》),对长江上游的水电过度开发表示担忧。
    4月7日,前长江水利委员会水资源保护局局长翁立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西南水电现在疯狂上马,是因为国内正在使用的旧长江流域管理规划无法约束水电公司的行为,而新的长江流域管理规划将在一年后才能完成。在此之前,长江上游如此巨大的水电开发规模将给长江上游各个地区的环境和居民的生活产生严重的影响。
    与西南水电开发的进程相比,长江水利委员会进行的长江流域综合管理规划显然“落后”了。“落后”则意味着更多的水电站将抢在流域管理规划修订实施之前上马。
    上个世纪90年代,中国制定了以防洪、发电、航运为主的流域管理规划,而“生态功能摆在了次要位置”。事实上,真正的流域管理规划,包括防洪、供水、灌溉、发电、航运、生态等多样性功能。
    曾在亚洲理工学院攻读流域管理规划博士学位的于晓刚对此深有体会。他现在是云南环保组织云南大众流域的负责人。他介绍,流域管理是一个多样性的生态系统,目的就是要把人类活动与生态系统进行综合管理。
    正是这种认识差距,在过去的十多年内,水电公司做的规划主要是发电规划,把发电作为了江河开发的首要目标。
    相比财大气粗的水电公司,还要靠国家掏钱才能搞规划的长江水利委员会不得不“落后”,直至2007年国家才启动新一轮的长江流域综合管理规划的修订,计划用三年时间完成。
    正因如此,水电公司拼命在流域综合管理规划完成之前,按照上个世纪90年代长江水利委员会的规划设计,上马水电站。
    而现行对水电发展的管理也存在政出多头的情况,这给水电公司大开方便之门。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目前,批复工程的主体除了大型工程由国家发改委分管之外,以往省市的水利厅、经贸委、发改委也有权批复,甚至地市一级也有权批复。但是,权责并不一致——水利厅下属农电局有人,有责任,但是无权。以致在一些地方水电站的建设中,水坝的高度有的超出规划10米,有的则降低10米。“河流原本规划的防洪等功能都在调整中丧失了。”
    翁立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他们与这些水电公司理论的时候,他们打出的口号就是“我们的水电站规划完全是按照长江水利委员会原有规划做的”。
    水电公司按照原规划采取的做法可谓来势凶猛,连原水利部部长汪恕诚在2007年“长江论坛”上也对此表示:“下手太狠了,每一米都不放过。”毕竟,国际通行惯例是河流开发利用率一般不超过40%,跨流域调水不超过20%。
    翁立达现在担心,在水电开发既成事实的情况下,两年后出台的新长江上游流域管理规划将很难达到应有的约束效果。

隐患无穷
    如今,屡试不爽的超前赛跑已经让水电公司肆无忌惮。
    一位参与金沙江上一座装机一千多万千瓦水电站环评的学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环评会议上,水电公司并不让学者谈论移民以及地质灾害方面的问题,对环境影响方面也一再强调其正面效应大于负面效应,譬如水电公司将水电站拦截泥沙算做种树的效应,“尽可能货币化”。
    这种经济效益至上的思维并不会顾及水电开发的生态影响。拥有中国最美丽风景的大西南,是中国水生物、鱼类、植物的天堂,特别是大量珍稀动植物生活在这片区域。四川省自然资源研究所研究员杨一川表示,因为开发水电站带来的两岸江河的植被破坏,“很难恢复”。
    一位参与三峡工程讨论的学者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应该把对西南水电开发的论证提高到论证三峡工程时的高度,才有可能消除隐患。
    以三峡工程为例,这位学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三峡工程上马之时,为了保证鱼类产卵的需要,施工方做了大量调研,于是每年4月底、5月初,都要人造洪峰,同时保证水温在18摄氏度之上。
    然而,目前水电公司的开发模式是“下一级库尾接着上一级大坝”,江河变成了一个个“平湖”,那些以前在急流和中、浅水环境中生活的鱼类,将无法适应库区的静流深水环境。即使一些水电站,如锦屏二级水电站留了一些水流量,但是这点水根本无法解决河流的生态蓄水。
    密集的水电开发还会破坏许多人文历史景观。目前西南水电的开发涉及到世界遗产3处,国家自然保护区12处,国家风景名胜区13处等。金沙江阿海以上的梨园、两家人、上虎跳峡(龙蟠)三个电站均位于三江并流世界遗产区内。若按规划中的水电站开工建设,一些曾经被誉为中国鬼斧神凿般的历史文化景观,将会随着水电站,慢慢沉入水底。
    参与金沙江上水电站环评的一位学者表示,为了表明水电公司为保护区付出几亿元的代价,有的水电公司竟然将自然保护区张冠李戴——将其他的自然保护区“移植”到此处。
    不仅如此,一些专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西南水电大规模开发还给这些地区带来地震的隐患。
    2008年3月末,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发现,西南的水电站基本建在崇山峻岭的峡谷之间,有的在峭壁旁只有一条可以容单车行进的公路,不时见到的巨石让江水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
    长期研究地质的四川省地矿局区域地质调查队工程师范晓说,目前规划的河流水电站基本都在地震活跃地带上。岷江流域有龙门山地震带,大渡河流域与雅砻江流域有炉霍-康定地震带,金沙江流域有东川-嵩明地震带、马边-昭通地震带、中甸-大理地震带等。
    在范晓看来,这些水电站在建设过程之中,极有可能诱发山体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如此,未来水电工程的维护成本将很高。
    而对于动辄几百米的大坝高库,长期研究垮坝威胁的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力学所总工程师刘树坤则有几分担心:如果一座100米高的大坝垮坝,水头可达50米,速度可达30m/s,“房毁人伤”,普通河水比较急时才达到3m/s左右。
    这也意味着如果没有一个综合的流域管理规划,在这些地质条件非常脆弱地带修建水电站,其生态、地质方面都存在潜在的威胁。
    中国社科院环境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郑易生多次在怒江水电站问题上振臂高呼,希望决策层慎建。他颇带几分遗憾地说,中国目前已经有了三峡等几个大型水电站,为何不仔细观察研究这几个工程的实际情况,然后总结经验再定夺是否上马其他水电站?为何现在这么慌忙上马?

为水而战
    西南的水电站建设并不仅仅是危害当地的生态,还可能导致水资源蕴藏丰富的西南地区变成一个抢水的战场。
    随着各大水电集团在长江上游建设一个又一个破纪录的水电站,一个潜在的危机是,建设的电站很可能面临水资源紧缺或者无水的境地。
    正在规划实施中的长江上游的水电站,已经逼近南水北调西线工程调水水源地。在引起业界广泛关注的《南水北调西线工程备忘录》一书中,学者们统计的结果是西线雅砻江调水一、二期工程对雅砻江干流已建、规划电站的发电指标将产生一定影响,可以让二滩公司设计的水电站年发电损益92.65亿元。
    这也意味着,下一步要么不进行西线调水,要么这些已经在建或者规划的水电站的投资浪费。地质学家杨勇一再表示,西线工程与水电站之间争水的状态在所难免。
    翁立达以黄河为例解释,黄河最多的年均来水量在五百多亿立方米,但是近年急剧减少到三百多亿立方米,而目前已经建成的水库库容已达六百多亿立方米,“全部装进去都装不满”。
    长江也可能面临这种情况。翁立达清楚记得,2006年长江三峡蓄水蓄了一个多月,这出于很多人的意料。如果按照原有的规划长江上游的水电站全部建设起来,那么在9月、10月之时,长江三峡基本蓄不满水。加之,目前长江上游的水电开发都是不同的法人主体,利益冲突严重,“到时肯定要抢水”。
    这条可怜的长江不止要被上游的水电站瓜分,加上长江三峡,中下游面临的调水,沿江如安徽、江苏等地取水,显然,到了长江入海口,水量会剧减,长江水位下降,如此引发的则是近几年颇为业界关注的咸潮倒灌。
    2006年9月到11月间,长江口连续遭遇三次咸潮袭击。咸潮沿着河道进入内陆,则会导致用水企业设备氧化、腐蚀,土壤盐度升高,甚至直接危害农作物。这种损失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目前,和当年的三峡工程一样,各路专家对西南水电开发也存在较大的争议:支持的专家认为,在能源价格高涨,国家号召节能减排的情况下,进行大规模的水电开发,符合国家政策;反对的专家则认为,作为可再生能源的水电开发,应该尊崇适度、有序、科学、合理的原则,否则后患无穷。

 

(责任编辑 吴传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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