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英豪

（农健/图）

如夜空倏然划过的流星，一道白光一闪，英豪从高处跳将下来。这里实在太黑了，黑得铁打一般，仿佛没有了时间，也没有了空间；既看不见前景，也看不见背景。在这种情况下，谁都没看见英豪是从何处跳下来的。英豪肯定不是从银河系跳下来的，这里是地层深处，离银河系太遥远，太遥远。英豪或许是从巷道的天板上跳下来的，或许是从支护天板的某根支柱的柱头跳下来的。

英豪的跳跃带有一定的表演性质。既然是表演，他就得占领一个制高点。从制高点上一跃而下，他的勃勃英姿才会尽情展现。因黑暗的原因，他的表演也许观众看不见。这不要紧，即使听不到掌声和喝彩声，也不会影响英豪的表演积极性。英豪成熟的主体意识，以及对内心世界的重视，使他的表演主要是给自己看的，是生命的一种需要，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需要。

在黑暗中，英豪自身的视力不成问题，因为他天生具有夜视的能力。他的两个眼球小小的，像两粒绿豆一样。他没有白眼珠，只有黑眼珠。他的黑眼珠晶亮晶亮，如同用质量最高的煤精雕琢而成。这样的黑眼睛，使得他不必借助任何光亮，即可把目光所及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矿井下面黑得越密实，他的眼睛就越好使。也就是说，凡是矿工看不到的地方，他都可以尽收眼底。

英豪所选择的跳跃时机，是矿工们开始吃班中餐的时候。一个班下来，矿工们差不多要在井下干十来个小时。连续出力流汗这么长时间，中间不吃点东西，补充点儿能量，是顶不住的。所以当矿工们干到四五个钟头的时候，就暂时放下干活儿的工具，拍拍手上的煤尘，吃一顿班中餐。有专人挑着担子，一头挑着班中餐，一头挑着盛满温开水的白铁皮大茶壶，把吃的和喝的送到指定地点。班中餐通常是一个牛舌样的火烧，火烧里有时夹猪头肉，有时夹煎鸡蛋。也有的时候，井上送下来的班中餐是用铝制饭盒盛的盖浇饭，米饭上面的盖头是猪肉、粉条、白菜、豆腐烩成的杂烩菜。英豪不仅眼睛好使，他的鼻子也很尖。送餐工刚走到一条煤巷里，英豪灵敏的鼻子抽了抽，就把饭菜的香味闻到了。他很快得出判断，送餐工今天送来的又是矿工们最爱吃的盖浇饭。英豪知道矿工们吃班中餐的场地，他事先在那个场地上方的一根横梁上埋伏下来，不早也不晚，见矿工们打开了饭盒，他就飞一样从梁上跳下来，稳稳地降落在场地中央。

对于英豪的到来，矿工们一点儿都不觉得突然，也毫无惊异之感。每当他们吃班中餐的时候，英豪都会如期而至，英豪已经是他们的老朋友，好伙伴了。如果在井上，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们不会对英豪这般好。有一句人所共知的话是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英豪也是一只老鼠，换了一个环境，从井上的环境换成地下的环境，英豪的境遇就完全不一样了。矿工们都知道，就感官而言，老鼠的某些感官要比人类的感官敏锐得多。比如拿矿压来说，压力来了，矿工是感觉不到的，而老鼠能够感觉到。老鼠们感到矿压之后的表现，是纷纷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在巷道里乱窜。再比如拿瓦斯来说，瓦斯是一种从煤层里释放出来的有害气体，无色无味。当瓦斯弥漫开来，并达到一定浓度时，矿工是看不到闻不到的，而嗅觉灵敏的老鼠可以闻到，老鼠们一旦闻到瓦斯超标的味道就如临大敌，心情狂躁，不但成群结队地向无瓦斯的风口转移，一边转移还一边发出叫声。从某种意义上说，井下的老鼠是安全隐患的侦察员，也是不安全因素的报警员，矿工们通过老鼠们的反常表现，可以捕捉到一些危险信号，提高警觉，躲避危险。既然井下的老鼠有如此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