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鲁迅奖·主席热——专访中国作协副主席陈建功

郭敬明加入作协,就程序而言是合法的,他也是符合现行的会员标准的。

陈建功 王红/图

 

    本届青创会上,陈建功的白发很醒目。对于很多年轻作家来说,陈建功是一个要远远看的人。因为年龄,也因为职务。
    年轻时陈建功曾是北京门头沟矿区的采煤工,高考恢复后,陈建功考入北京大学。《迷乱的星空》和《飘逝的花头巾》是陈建功大学时期的作品,主人公都是当时的新青年——反思的一代和求新的一代。那时的陈建功直言无畏,如同他头上数十年直立的板寸。“当时周扬是文艺界的领导,但年轻人并不怕他,我曾当面对他放炮,他也很宽容,从不计较。”
    陈建功没有作为代表参加过一次青创会,然而他后来成为三次青创会的组织者。对不同时期的青年文学,陈建功记忆犹新,他说:“年轻人总是文学新时代的掘进者。”


郭敬明“入会”程序合法
    南方周末:早年您的写作很活跃,作为新时期文学的见证者,你对青创会有什么特别记忆吗?
    陈建功:我还真没参加过青创会,因为几次青创会我都有事外出。不过文学界的情况我还是熟悉的,当时受思想解放运动影响,文学创作非常活跃,青年作家异军突起。那时候作家有两大特色,一个是对生活的独特发现和独特解读,一个是艺术上的个性探索。那时候北京的文学界,李陀是最活跃的人物。还有张承志、郑万隆等等,我们经常半夜不睡聊文学。我写小说《鬈毛》的时候,经常在半夜骑车到郑万隆家,把他叫起来谈我的构思,有时候我们谈到半夜,兴奋的时候就到天安门广场,坐在马路牙子上谈文学。
    当时海外文学的介绍也相当活跃,在海外的不少学者也常回来,李欧梵啦蒋勋啦,还有香港的潘耀明。他们带来了很多新的信息,我们听说好书就找来读,还互相探讨、切磋。因此,现在看到这些青春焕发的青年们,你是不能不想起自己年轻时代的锐气的。我们也是从年轻时代走过来的,应该能理解他们的创新、探索的勇气,也理解他们提升自己的渴望。
    南方周末:最近作协吸收很多“80后”作家入会引起社会关注,比如郭敬明、张悦然。有人状告作协吸收郭敬明加入作协侵害了作协声誉,理由是郭敬明曾经有“抄袭”的不良记录,被法院判决又拒绝执行拒绝道歉,您怎么看社会的反应?
    陈建功:发展会员不在我分管的工作范围,不过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郭敬明加入作协,就程序而言是合法的,他也是符合现行的会员标准的。只要有两本以上的文学类著作,每个人都可以填表申请。在发展会员时,有关材料会提交到一个专家小组。郭敬明的作品也不例外。专家小组审读了他的大部分创作,认为水平是够格的,他们就投了票,票数过半,符合上报条件。经专家组论证后的名单,报到作协书记处,作协书记处全体成员都看完他的材料,然后会上讨论,一个个讨论,讨论之后就投票,我们书记处的投票他也过了半数。我个人为什么投他的票呢?我觉得法院判决的“抄袭事件”,他只赔了钱没有公开道歉,这是不应该的。郭敬明对法定的认定结果应该服从并认识错误吸取教训。但是我觉得,其一,看一个作家,要看他的全部作品,不能因为他有一部作品犯了错误,就否定他的作家身份;其二,对年轻人是要给他时间反省和纠正错误的。我们的态度就是:第一,他的入会是符合程序的,他的全部作品是符合条件的;第二,抄袭是不对的,不完全履行法院判决,更不对;第三,我们相信他会珍惜作家的声誉,会改正错误。
    南方周末:郭敬明的入会只是个案,人们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实际上也是因为对作协的信任危机。比如宋祖德以作协会员的身份自我炒作带给公众强烈的恶感。人们质疑作协为什么对其会员没有基本的道德操守的监督和制约。
    陈建功:至于宋祖德,我也看过有关他的一些消息,因为大都来自网络和某些娱乐媒体,无法证实,故不作评价为好。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入会在当时也是符合程序、符合条件的。作为党联系广大作家的桥梁和纽带,我们协会当然要提倡德艺双馨,鼓励作家的人格完善,但是有的事情并不能简单行事。除非他违法犯罪,被抓,被判刑,确认他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会员的资质。我们协会号召会员们加强道德的自律和完善,注重作家的形象和责任,也有思想道德的基本要求,这是没有疑义的。我认为,对年轻人,要批评,也要帮助,帮助的方法有很多,不是把人卡在这儿那么简单。这次申请入会的人很多,有一千多人,其中改革开放后出生的青年作家有十几个,你要因为这个事情卡住他,那对这个孩子的社会评价也会造成影响,他还有八九部很好的作品,没有发现抄袭,一下子卡住他以后怎么在文坛发展?他毕竟还是个作家,我们只能说帮助他,派一些同志跟他沟通,要珍惜你的荣誉,该承认错误承认错误,这是有针对性做的工作,作家协会有很多工作是个别进行的,不见得要让全社会都知道。


“鲁奖”欢迎质疑
    南方周末:文学奖的评选是作协重要工作之一,很多青年作家通过“文学奖”奠定根基。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刚刚结束,对这次评选结果你怎么看?
    陈建功:我认为评得不错,尽管也听到一些质疑。这届鲁迅奖评选工作结束,有人提出:“评委中有三人获奖”。首先需要澄清的是,有三位获奖者是鲁迅文学奖其他奖项的评委,比如有位中篇小说奖的评委在理论奖中获了奖,这样就有人说啦,是不是自己评自己?其实,鲁奖的7个奖项,各有各的评委会。你虽然是中篇的评委,你却不可能过问理论奖的评选工作。当然,因为都冠以“鲁迅文学奖”,难免会引起误解,所以我想下一届将进一步完善回避制,所有参选者不能在任何奖项中担任评委,避免误解。
    另外还应该改进的是,比如说有的评委连续三届、四届都是评委会成员。尽管现行条例已经有了每届评委更换二分之一的要求,但是有的专家连任过长,也应该改进一下。我想建议下一届规定,评委不能连任两届以上,第三届就不能当评委了。但是我现在也犹豫,这样会不会给下一届评奖带来难度?因为我们评委的资源有限,一般七个奖项需要七十七个评委,本来我还想采取评委库的方式,准备150个人的名单供抽取,但150个著名的评论家也真不好找。这是我们的难度。总之,我们会不断地改进工作,使评奖更严谨,真正体现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
    南方周末:本届鲁奖,有一本诗集被某些人提出质疑。认为从操作程序到作品水准都可怀疑。
    陈建功:对作品的评价是可以讨论的,不仅这一部,而且可以是任何一部。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评奖程序是没有问题的。
    南方周末:据说这部作品在初评的时候没有入围,到后来怎么会进入终评程序?
    陈建功:初选时没有入围、终评时进入的作品并不少见。因为我们条例里规定了这样的一个机制,有三个评委提名,评委会就可以复议,通过不记名投票方式,得到半数以上评委同意,他可以入围进入终评。你说的那本诗集就是这样进入终评的。几乎每个组都有一两部这样的作品,被捞上来之后最后又得奖的作品也并不仅仅是这一部。此外,也还有好几部虽然被捞上来,却没有得奖。除了翻译,其他门类几乎都有被捞的作品。这样一个机制,是为了尊重评委的权利,尽可能地避免遗珠之憾。
    南方周末: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会捞某部作品?
    陈建功:在评奖的最初阶段,由每个门类的筛选组选出该门类的20部作品提供给评委会,但是初选组毕竟是初选组,评委应该有这样的权利——你筛选给我,并不能要求我全盘接受,所以只要有三个评委联名推荐某部他们认为优秀的作品,就可以复议投票,获半数以上评委同意,这部作品是可以补充进来的。这个机制不仅在“鲁奖”有,“茅盾文学奖”也有。本来上一届的规定是:三个评委一联合提名,就可以进入。但这次为了防止这一权力被滥用,我们加高门槛,增加了需要二分之一以上评委同意的程序,而且还要不记名投票。为什么用不记名投票?就是为了排除干扰,使评委更公正地行使自己的权利。其中的苦心与权衡,应该是不难理解的。
    我们之所以要完善评奖程序,就是要尽可能地堵塞漏洞,保证评奖的公平公正。因此,我很感谢记者和社会各界提出质疑,这样可以使我们的工作更加完善。据我的经验,任何一次评奖,没有质疑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用尽可能完善的工作去减少质疑,当然也包括解释和澄清的工作。


“主席热”未必影响写作
    南方周末:现在很多优秀的作家,担任各地作协主席,您怎么看优秀作家的“主席热”?
    陈建功:任何事情,见仁见智,互相启发,很好。我的看法是,出任主席一方面看他是失去了——比如说他的时间失去了,但作协总需要一些内行人参与工作并为广大作家服务。作家出任主席,也是广大作家选举的结果。作家协会有更多了解文艺创作规律的领导,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另外对作家来说,他到主席位置上也会有新的体验。我曾经是作家,做行政工作十几年,我觉得也有很多感受和体验想写出来,只是现在还没有时间写,我觉得到60岁以后才能写出来。
    南方周末:您的写作业绩曾经引人瞩目,现在担任多年的行政工作以后,您还会有作为作家的激情和感觉吗?
    陈建功:那当然。我想60岁以后我就开始写东西了,我就不做具体工作了。这么多年接触过各方面的人,经历过各种事情都储存在我的脑子里了。有生活体验是很重要的。这么说吧,几年前读过一部描写领导干部的长篇小说,一片叫好声,但是我在中央党校的同学看了就问我,你这个朋友接触过高层领导吗?我说采访过吧,他们就笑,说哪儿哪儿组织程序没写对。当然这是小缺点,无伤大局,不影响那是一部好作品。但如果有更深入的体验,你写出来的细节肯定是难以挑剔的。
    南方周末:外界认为一个作家当了作协主席以后,每天事务缠身,这样的事情会分解他创作的能力。
    陈建功:其实未必,他只要不当党组书记,不当秘书长就成。日常的工作是党组书记、书记处书记等在做。担任作协主席的作家,他们其实并不参与很多的行政工作。像铁凝主席,主要是创作,当然重要活动她是要出来的,重要的工作我们也会征询她的意见,但他们并不参与具体的行政工作。说到作家担任主席,比如张炜、王安忆、刘恒,哪位主席会陷于具体的事务性工作中?
    南方周末:优秀作家因为担任作协主席,或文联领导职务而丧失创作能力的人也有,比如巴金和曹禺。
    陈建功:当年巴金和曹禺是不是因为当主席写不出作品,我觉得值得研究。他们没能继续写出重要作品,是因为政治运动过于频繁,以及“左”的路线的打压乃至文艺思想的束缚,这是决定性因素。比如王蒙,他部长都当了,还不是照样出书?而且出的还是“大块文章”。
    另外我还有一点体会,就是不管当不当主席,只要在北京,在这些大都市,你是很难静下心来写东西的。所以想要写东西必须躲开北京,躲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因为现在的传媒发达,报纸不断采访,不断找你,不断分心,所以我觉得要是想写中篇以上的东西,就得隔绝一段时间。所以我觉得当不当主席并不直接影响作家的创作,但是创作的时候还是应该到一些清静的地方,比如说韩少功,他很聪明,他在海南工作,当海南文联主席,但是他每年会有大半年时间跑到湖南的乡间生活。他也是主席啊,他的思想和创作受到影响和伤害了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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