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桃花源 敬悼先师余国藩教授

老师是性情中人,学术上却择善固执,坚守原则,绝不苟且。

责任编辑:刘小磊

 

余国藩(1938-2015)生前在芝加哥大学五个院系担任教职。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2015年5月12日,业师余国藩教授仙逝,同门徐东风隔日中午急电,我惊愕怔忡不已。去年8月,才在芝加哥中国城和老师吃饭,见他食量不错,还共饮了两瓶红酒,怎么才几个月就传来噩耗。心忧如焚,我马上给邓冰白师母写了封电邮求证;隔夜回信到,噩梦成真。当时心里乱成一团,不是“难过”可以形容。师母邀我参与老师的追思会,我因家人即将住院治疗,难以赴美,心情更加抑郁。三个月来,每忆及师门,悲念无已,朋友命我属笔追记,总不能终篇。如今心情稍微平复,是该追记门下,把近三十年所知略记于此。

七十年代后崛起的钱锺书

我在1986年入芝加哥大学比较文学系攻读博士学位,但我受业于老师,却是前一年就已开始。当时辅仁大学英语研究所拟举办一场宗教与文学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所长康士林(Nicholas Koss)教授请我翻译一篇老师论《西游记》与丹道关系的论文。我在辅大所习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戏剧,老师的论文岂是我力所能逮,于是一边翻译,一边写信问学。来年初秋,我干脆飞到芝加哥,入当时犹名“比较文学委员会”的比较文学系正式拜师。那一年,老师年近五十。我抵达芝大的第二天,芝城犹有夏日余威,老师约我到神学院所在的史威夫特楼(Swift Hall)见面。他一头短发,穿了条短裤,口叼雪茄,骑着脚踏车而来,和我想象中的大学者派头完全不同。老师把我让进办公室,问了些问题,我怎么回答,早已忘记,只记得他谈到高兴处,脚都跷到桌面上。老师还叫我到英文系看文艺复兴时代史诗的研究专家缪伦(Michael Murrin)教授。

老师顺口提到他认识缪伦教授,缘于时常要读与文艺复兴史诗相关的新著,到图书馆总撞到缪伦教授先他一步把书借走,两人遂成知交。这些过往,让我想到翻译老师论《西游记》的文章时,发现他的西洋文学精湛,虽然以前从夏志清教授文章中,我早已知道老师是神学院“宗教与文学”此一举世无双的专业出身。后来认识老师日深,才了解他从高中开始,便有志于和洋人中的西洋文史专家一较高下。老师走进汉学圈子,倒像误入桃花源,而且无心插柳柳成荫。

老师把早年的著作都送我一份。他研究的范围甚广,希腊悲剧、荷马史诗、意大利中世纪与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史诗都写过专文,也编过专书。他研究西洋文学,向来都以原文为之,也就是研究荷马,他用希腊文读;研究但丁,他用意大利文做;而研究加缪,他则从法文下手。总之,老师是1970年代后崛起的钱锺书,所懂的西方古典与现代语言,将近十种之多,包括希伯来文。这种研究优势,和老师特殊的教育背景有关。

老师所受的教育

老师未在中式学校就读过。他生于香港,犹在襁褓时,曾随父亲住过重庆。抗战胜利后,我仅知老师在港随祖父及家庭教师念书。祖父余芸(1890-1966)毕业于牛津大学,父亲余伯泉(1910-1982)将军和几位叔父都出身剑桥。余将军长年带兵在外,老师的中国诗词及各式古典,几乎都在督学香江的祖父膝下受业。英译本《西游记》的第一卷,老师题献祖父,其来有自。国府辞庙不久,余伯泉将军来台复员,在国府担任军职,最后以四星上将官拜三军大学校长。老师和师母结褵,是广东两大将门联姻。师母令祖邓铿(1886-1922)从同盟会时代开始,就是孙文麾下大将。粤军北伐前夕,邓铿与陈炯明对峙,终于为人所刺,其后追赠陆军上将,葬于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旁。

老师赴美之前,尝在台北美国学校念高中,始习西班牙文及拉丁文。在美念大学时,他主修西洋史及英国文学,其后入加州富勒神学院(Fuller Theological Seminary)就读,当时希腊文及希伯来文已十分上手。1955年,史考特(Nathan A. Scott, Jr., 1925-2006)在芝大神学院创办“宗教与文学”跨学科的博士班,老师在廿五岁之年从之入学。上述之外的欧洲现代语言,多半便在芝大习得。至于英文,那是老师打出生就和家人混杂着广东话天天讲的母语,而且出口成章,讲得地道而精确。《红楼梦》后四十回的英译者是闵福德(John Minford),他有次说老师笔下的英文有种年纪相若的英美人士写不来的调调,我尝在一篇拙作里简单替老师回答:那是一种拉丁体的英文(the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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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小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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