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录】石胆里的蝌蚪

这么多年来的写作,我对那种叙述生活乏力、反而倾心深度阐释的文本深具恨意,原因即根植在见识石胆的往事。

责任编辑:朱又可

我父亲毕业于国民政府设立在都江堰蒲阳镇的空军幼年学校,后来长期从事盐业地质钻井技术工作。曾经志在蓝天,而后埋头于地下,孜孜以求。这种反差,他偶尔会在花生米与酒意边缘泄露几句,很快,又恢复到地狱工作的状态。1970年代初期,记得是一个暑假期间,他带我去凉高山,去见识一种著名的石头:凉高山砂岩。

从解放桥乘公共汽车,车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装满天然气的橡胶气包,这种如今被视为清洁能源的车辆,在那个年代均是落后、丑陋之征象,像夸西莫多。烧天然气的汽车动力不足,开了40分钟才爬完那不足10公里的上坡路段。坡顶是大平坝,路边右侧空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石坑,直径五六十米,那是当地生产队农民一层层凿取建筑石头而出现的一个漏斗,足有二三十米深。石壁边有很窄的台阶,一圈一圈旋转而下。来到坑底,天色渐渐暗淡。

整座石坑没有一条断层,完整挺阔。

父亲抚摸布满錾子痕迹的浅黄色石壁,他开始画一个石坑的剖面草图。石坑底部叮叮当当,弥漫一股石头的奇妙香味。我很好奇,与正在打石头的农民摆龙门阵。见到一个小孩,农民来了兴致,他决定吸引我,不能小瞧了。“我变个戏法给你看!”他身后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石球,他用铁锤的另外一头——斧头刃去砍一个浑圆的石球,石球大小与我在上体育课使用的铅球近似。一下,二下,他将石球砍开。石球像西瓜一般对剖而开,里面有水,我看见两只黑色山蚊子一般的东西。

“小娃娃长点见识!这是蝌蚪。它们在石头里呆了起码上亿年。”这个石匠对我炫耀。

我睁大眼睛。大约半分钟,蝌蚪渐渐化了,彻底溶解在水里……

多年以后,我时不时回想起父亲带我去见识石胆的情形。1933年,著名地质学家谭锡畴、李春昱命名的“自流井”的岩性地层——凉高山砂岩就是以此砂岩而来。我不是关心石胆中的蝌蚪的生物意义,而是逐步意识到,有许多秘密,其实是安详而静谧的,犹如一个词根藏匿的隐喻,它们一旦被外力敲醒,懵懂地出现在另外一个陌生语境里,已经不是歧义变乱的问题,而是干净、直接地丧失。

这么多年来的写作,我对那种叙述生活乏力、反而倾心深度阐释的文本深具恨意,原因即根植在见识石胆的往事。

网络编辑:佳凝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