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个好话” 评书艺术这些年
3月2日凌晨,评书名家袁阔成逝世。大家纷纷提起他的艺术造诣,称颂他的品格,或慨叹他未正式收徒的往事,由此而忧心评书的未来。
责任编辑:李宏宇 袁蕾 刘悠翔 实习生 陆璐 宋雅洁 杨金兰
2015年3月7日下午,北京宣南书馆第414次评书演出,连丽如接演《三国》,主角是“酣战太史慈”的小霸王孙策。《三国》前后,她的弟子与义子分别接演《明英烈》与《水浒》。这是书馆在春节假期之后的第一场演出,一如惯例,每部书近一小时,总共约三个小时。
演出结束,连丽如站在剧场门边休息,偶尔跟路过的亲人、徒弟或保安聊上几句。连丽如的丈夫贾建国在一边的储物间忙碌,把清洗干净的茶壶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七年多来,这是演出后的必经程序。
这天来了二百六十多人,剧场座位不敷使用。除了拎着水壶给听众添水,工作人员不时提来临时座椅。演出结束后清理场地,也就比平日要久一些。当天接演《明英烈》的梁彦,也在帮忙收拾场地。他说,清理演出现场的都是师兄弟、家属,“一家的人”。
那几天评书界弥漫着悲戚。3月2日凌晨,评书名家袁阔成逝世。大家纷纷提起他的艺术造诣,称颂他的品格,或慨叹他未正式收徒的往事,由此而忧心评书的未来。
8日的袁阔成追悼会上,有曲艺爱好者特地赶来磕头,虽然与逝者从未谋面。今年80岁的老听众崔桂禄,已经听袁阔成评书四十多年,参照媒体报道用心总结了他的艺术特点,满满当当地写了一大张四开白纸,印了几十份,分发给参加追悼会的其他曲艺爱好者。那天晚上,南京大学的学生评书社团“对对书场”,为袁阔成举办了纪念演出。
“好”的说书者
1987年2月13日,在写给巴金的信中,冰心谈起了评书。12点的午饭之后,她在休息时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小说连播,先是围棋名家陈祖德的自传《超越自我》,后来便是袁阔成的《三国演义》。《三国演义》她本来并不喜欢,书是断断续续看完的,但经过袁阔成的再次“演义”,她觉得很吸引人。“人物性格都没走样,而且十分生动有趣,因此我从‘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直听到‘三分归一统’。”
那是评书的又一个黄金时代,在“文革”中积聚起来的能量,通过广播一下子释放出来。袁阔成播讲的《三国演义》1983年8月26日开始在央广播出,长达365讲,与《岳飞传》与《杨家将》一起,成为这个黄金时代的重要代表。
袁阔成曾说:“说书就是说人。”评书魅力很大一部分,在于对人的洞悉。说书者读史阅世的通达,有助于描绘人和理解人。在给巴金的那封信中,冰心还写道:“我觉得能成为一位‘好’的说书者,也真不容易!”
冰心没有再详细说明这个“好”字。袁阔成去世后,媒体与回忆文章多次提到“古有柳敬亭,今有袁阔成”这个说法。柳敬亭被认为是评书祖师,与他并列,无疑能够从侧面证明袁阔成的“好”。
明末文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一书中记录了柳氏在南京的受欢迎程度。柳敬亭一天只说书一次,每次一两白银,请他说书得提前十多天送定钱,还未必能够约上。在张岱眼中,柳敬亭说书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
同时代的知识分子黄宗羲经由《柳敬亭传》一文,记述了柳敬亭在明末清初的经历。柳敬亭历经世事沧桑而技艺日益精湛,“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
政局变幻,非常赏识柳敬亭的明朝将领左良玉病逝。除了情感上的打击,柳敬亭在经济上也因此而日益窘迫,加之事业遭遇困境,连去世的儿子都无力安葬。最终,文人钱谦益帮助发起了一次募捐,才为暮年的柳敬亭筹得了一块墓地。
依学者包澄絜的研究,北京的评书由明代评话与词话传统发展而来,自清代的雍正、乾隆年间兴起。柳敬亭实际上承接了明代评话的传统,表演时有伴奏,唱说结合。康熙年间,他在北京收王鸿兴为徒。王鸿兴及他并称“三臣”的三位徒弟安良臣、何良臣和邓光臣,真正成就了评书艺术,并开创了评书从北京发源,流布到整个华北及东北的过程。
作家徐凤文认为,评书在北方辉煌的历史很短,真正的源流应该在南方。北方的传承,与皇太极对《三国演义》的喜爱有关。从清军入关、定鼎直到“康乾盛世”,评书都起了重要作用。
由清代至民国,书场是最重要的评书表演场地。曲艺史家金受申受到评书启蒙,就是在大约八岁时用买茶叶的钱去茶馆听书。他非常赞赏说《聊斋》的评书大家陈士和,说他能把该书“说成世俗的事,但又俗不伤雅”。
民国时期,评书也通过电台播出,而且是直播。陈士和由北京去天津之后,就在电台讲过《聊斋》。他的威望很高,有个绰号叫“通天教主”。评书演员王静说,当时的评书节目里甚至有咳嗽、喝水,说车轱辘话,更加随意,好像聊天。
“这有什么吓人的地方”
因为平实、易懂,引人入胜,评书在土改工作中已经被有意识地用于宣传。1950年,《人民日报》曾转载《中国青年》的文章《怎样运用文学作品来进行宣传教育工作?》,作者吴小武是“一个小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青年”。在文中,他回忆了1947年冬借鉴评书形式向农民宣传土改的往事。“一连讲了两天两夜,既未敲锣召集人,也未派人按家按户去叫,听讲的人却越来越多,听讲的时候,中途溜跑的、打瞌睡的人是没有了!”
评书一度被认为是“最简便、传播新事物最迅速的文艺轻骑兵之一”。虽然自己热爱的艺术得到了更广泛的肯定,但评书从业者们却渐渐发现,在政治地位提高的同时,他们需要尽量主动地接受思想改造,以及表演形式、演出组织上的变革。
1949年5月15日,农历四月十八,北平曲艺界人士拜祭祖师爷周庄王的仪式,已经被新政府改为“曲艺节”。在纪念大会上,就职于文管会文艺部的戏剧家马彦祥告诉参会的五百多名艺人,他们应当改变“祖师爷赏饭吃”的观念。
共和国成立后,民间艺人开始获得编制,进入各级专业曲艺团体,获得了过去无法想象的礼遇。连丽如的父亲连阔如在1949年7月参加了全国第一届文代会,并在全国文联领导下筹备成立“中华全国曲艺改进会筹备会”,担任副主任,协助王尊三、赵树理工作。此后,他还组织北京市的京剧、评剧、曲艺演员成立“戏曲界艺人讲习班”,并与赵树理等人一同当选“中国曲艺研究会”的副主席。
艺人们积极参与了整理评书文本的工作,陈士和整理的《聊斋》文本,就相当出名。可惜的是,他于1955年去世,没有最终完成这项工作。
当时出版的评书文本,经常并列署着讲述者和整理者的名字。整理出来的文本,当然还没有“立起来”,缺少与观众的互动,以及表演者随机应变添上的“小话”,不再适应社会需要的“糟粕”也遭到剔除。
面对逻辑与话语的巨大变化,出身评书世家的袁阔成并不被动,而是敏锐地主动调整与改良评书艺术。他率先尝试说新书,并把一些小说改编成评书。
在为数不多的电视采访中,袁阔成说过一些他尝试说新书时的笑话。在讲《创业史》梁生宝进城买稻种时,他留下悬念:“此次去买稻种,买得回来,买不回来,咱们明天再讲。”结果,“第二天一个人都不来了”。他问观众为什么不来,对方回答:“买不回来,买回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有什么吓人的地方,你说得还有声有色。”
另一次是政府号召“说新唱新”,他准备说革命战争小说《新儿女英雄传》。“一下子大海报出去,我也是整装收拾,规规矩矩、干干净净换好服装上台演出。等我坐这儿往下一看,下面的观众听众——三位。”他亲耳听到,经理已经怀疑他的号召力,说这是“请了个票友”。
经过与朋友的讨论,他认为问题在于自己的表演形式还不够新。“我说那武工队的打扮,跟黄天霸一样;掏枪那动作,跟拉刀一样。”他的应对是下基层,体验生活。“到工厂里面去,下农村,到部队。我演战士也像战士了。”
陈云说:你们名副其实是先生
1957年,北京评书的代表人物,与袁阔成同属“阔”字辈的连阔如被划为“右派”。此后,随着时局变化,评书界陷入了无所适从的状态。接受学者杨旭东采访时,老艺人马岐说:“说传统书目,那都是毒草;说《聊斋》,那是迷信;说新书,《红岩》,作者罗广斌是个叛徒;说《铁道游击队》,队长刘洪的阶级出身还没查清楚。”
1967年,在一篇题为《扶植封建文艺的罪魁》的文章中,“文化部机关红旗延安总团”列举了舞台上的若干“牛鬼蛇神”,其中就包括《海瑞大红袍》、《济公传》、《三侠剑》等“反动的长篇评书”。
早在1957年,袁阔成就萌生了一个重要的念头,并真的付诸实践。那一年去福建前沿慰问时,因为感觉帮他扛桌子增添了别人的麻烦,他决定去掉桌子、折扇和醒木这三样评书的固定道具。
撤掉桌子是革命性的创新,由半身面向观众改为全身,给演员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又没有服装、道具、布景、灯光,什么都没有,就一活人,站着,还是个男的,相声还有俩人呢。而且,大剧场要照顾全面,要动起来,要调度。”评书演员王静说。新的形势,逼着评书艺人们去思考和创新,给评书带来了变化。1970年代末,刘兰芳的《岳飞传》一炮而红,由东北带动了全国对评书的关注。青年相声、评书演员徐德亮说,东北的几位老说书先生都有西河大鼓的背景,而西河大鼓的书乡土气息浓,在艺术上有独特之处。“文革”造成十年文化断层,加之几位演员确实非常优秀,说的书也包括传统评书里的精华,“所以当时就火了”。这就如同昔日的情况,“评书演员到一个不认识的、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一个茶馆,靠说话就能挣钱”。
2014年初的一次小范围见面会上,袁阔成向学生及学生的徒弟们讲起了1984年春节的往事。那一天,他和侯宝林、骆玉笙、刘兰芳等曲艺界同仁一同前往中南海,向陈云拜年。袁阔成记得,陈云说自己在上海时听不起评弹,就站在窗户外面听。而陈云的姐姐就因为听书,能够滔滔不绝地讲《水浒传》的故事。因为陈云对大家说“你们名副其实是先生,是我的老师”,袁阔成感动得热泪盈眶。
借那次拜年的机会,大家提出了建立曲艺学校和曲艺研究所的建议。很快,天津市北方曲艺学校于1986年成立,王静就于那一年入校学习。
不过,旧事的余波还没有完全消散。
在一篇纪念老师马增锟的文章中,徐德亮回忆道,他小时候叫对方“马老师”,稍大一点称其“马先生”。一次挤公共汽车的时候,这位出身西河大鼓世家,很早就参加文艺干训班及慰问演出的长者对他说:“我就不爱听先生这个词。我们一说先生,都是说资本家,要不就是特务,那才叫先生呢。”就此,徐德亮把称呼改回了“马老师”。那时已经是改革开放之后。
由于脾气倔强甚至古怪,不合时宜,“不苟言笑,动辄发怒”,马增锟生活坎坷,郁郁不得志。遇见少年徐德亮时,他正在北京市崇文区东花市文化站做门房,兼看公用电话。1994年,晚年马增锟终于得到去中央电视台录制评书的机会。因为电视台已经录过他拿手的《大隋唐》,所以他摘出罗家这一支,录《罗家将》。“他一生最爱一部书,在电视上也说了这一部书,也算完满。”这部书大约在1995年6月向全国播放,而马增锟却已经在1994年底去世。
“为市井细民写心”
“小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是抱着话匣子。”曲艺爱好者、评论人侯磊说,他喜欢上评书,就是因为从小听得多——中午12点到家吃饭,1点到1点25有评书或相声,听完了正好走到学校。“那时岁数小,字儿都认不全,听完了就忘不了,记得特瓷实。”
曲艺从业者的启蒙与学艺则更加复杂,往往学习若干门类,触类旁通。出生于1970年的评书演员王静,最早接触的是西河大鼓。事后想起来,冥冥中好像有无形的东西在牵引着他,“稀里糊涂地就认准了”。一天放学后,他翻墙去邻近的西沽公园,赶上西河大鼓演员王凤贤在讲《杨家将》,“觉得挺有意思,有弹弦有唱”。那是他第一次听书,时年十岁,还是个小学生。
以后,他就留心哪里有说书的,四处去听,还去邻居家读评书的文本。“回来就瞎说,给家长说,给同学说。夏天在河边给小朋友讲,人慢慢多了,现在已经不知道当时说了什么,就是复述书上的东西。”天津市实验曲艺团在天津劝业场的天华景剧院演出,每天下午两场,他创纪录地逃了一周的学,自己都觉得惊讶:“我不是那种孩子啊。”
终于,1986年,他考上了当年成立的天津市北方曲艺学校。那曾经是“中国唯一培养曲艺人才的专业学校”,如今校名犹在,但已经在2002年与天津市艺术学校合并,成为天津艺术职业学院的组成部分。
能够接触评书,徐德亮要感谢的是小花艺术团——由北京市崇文区东花市文化站开办的小型艺术团体,完全免费,面向东花市地区的小学生。他说,如果没有这个艺术团,就没有包括他在内的一些曲艺演员的艺术生命。马增锟等授业老师,名气不大,但技艺都非常高超。
徐德亮在评书上师从袁阔成的学生汪良,所以称袁阔成为师爷。他把评书演员的选材称为缘分:“其实没什么具体要求,说起来比如口齿清楚、思维敏捷、性格开朗等等,其实这些话都跟没说一样。”他说自己无论嗓音相貌,都不适合说书,“阴错阳差走上了这条路,不太好的条件反而成特点了”。
王静则把先天看得非常重要,后天的学习、锻炼,像一个挖矿的过程。“一张嘴,挺平常、挺没劲的一句话,搁在大家嘴里就不一样。”他见过许多默默无闻的说书人,艺术很精湛,但因为有天津口音,说齿音字,没办法录音。“一代又一代评书艺人淹没在海洋中。没有录过书的,有的是。”
曲艺学校毕业之后,王静到天津的中国大戏院工作了11年。除了领导岗位、技术岗位,其他工作他都做过一遍。好在他还坚持练习,“自己哄自己玩儿”,终于在2002年加入天津市曲艺团。2010年底,田连元夫妇金婚,又逢田连元70岁大寿,王静在辽宁本溪拜师,成为田连元的第五个徒弟。
尽管在形式上有很大差别,评书还是承接了中国悠久的讲故事传统。作家徐凤文说,自己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袁阔成的评书,随着年龄增长才喜欢上了,整理书房时会听着袁阔成的《三国演义》。谈起评书,他喜欢提两句话,一句是《太平广记》中的“说一个好话”,另一句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用来形容《三侠五义》的“为市井细民写心”。
徐凤文说,评书最关键的就在讲故事,以非虚构的“本事”为基础,说话、评述、写作,设置悬念。他把这个传统追溯到《周礼》中为妇女说古的盲人——“瞽者”、写《史记》的司马迁,以及四川出土的说唱俑。讲故事的地方性也相当重要,即用方言说“风俗闾里之事”,记录街谈巷议、地方笑话、民俗风物。一百多年前,评书由北京进入天津,就与天津的本土文化结合,一个代表是评书《沽上英雄谱》。这部书有个更加本土化的名字《混混论》,1953年,它成为文化部明令禁止公演的第一部评书。
他还注意到,《三言二拍》中经常会出现书会中的“老郎”,而书会正是评书奠定期宋代的组织。在宋代,勾栏瓦舍在夜间有市井活动,说书进入民间。书会与艺人之间发生互动,整理评书,由此产生了最早的话本。直到现在,河南宝丰马街仍有书会,据传有两千多年传统,能对应上宋代的勾栏瓦舍。正月十三前后,全国各地的说书艺人都去那里,不光说大书,很多说小书,说唱,赚钱与扬名立万兼得。
照徐德亮的看法,评书重在评论,有强烈的代入感。日常聊天,说“我们街坊有一人,长得特高特大”,这就已经有了代入感。评书要讲理,不管说到哪点儿,都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他记得,马增锟老师总是说:“什么叫评书?评论是非,探索学问才是评书。”
在《中国俗文学》史中,郑振铎把“俗文学”定义为“不登大雅之堂,不为学士大夫所重视,而流行于民间,成为大众所嗜好,所喜悦的东西”。他没有理会“俗文学”与学士大夫传统之间的互动——譬如冰心对评书《三国演义》的喜爱。但正像他所说,所谓“俗文学”,的确具有鲜活而长久的生命力。
3月2日上午,因《百家讲坛》栏目而闻名的历史老师袁腾飞在微博上说,自己就是因为袁阔成的《三国演义》、刘兰芳的《岳飞传》及田连元的《杨家将》而爱上历史。“后来在百家讲坛和腾飞五千年中讲《两宋风云》、《塞北三朝》、《汉末三国》,正是受这三部大书的影响。”
电视剧编剧贾东岩认为,电视剧和评书都采用连贯的方式,包含悬念地讲述一个篇幅较长的故事,评书对他的工作有帮助。“西方一般是用点和面形成故事,中国传统是用点和线形成故事。有很多这样的叙事手法的原型。”他花了两年时间泡在书馆,留心查询资料,并结交评书界的朋友,“来了解我们传统叙事方式中被大家忽略的部分”。
《海贼王》也有评书版
“评书四大家”中,刘兰芳、田连元与单田芳三位,曾共同出现在湖南卫视的《天天向上》及2015年的辽宁电视台春晚等电视节目中。相形之下,袁阔成一贯低调、安静,露面不多。但是,他仍然关心着评书。
在2014年初那次见面会上,袁阔成对他的学生们谆谆教诲,希望后生们尊重观众,多读书,要创新,要脚踏实地。他以自己为例,“我们家过过穷日子、苦日子,再困难,一个夹袍,一个大褂,一个棉袍,不卖不当。被卧当了都行,这三样不能当。到上台的时候,领子重新洗,把小褂的领子、袖头洗得干干净净,晾干了。穿好,套上。”
评书面临困境,也是不争的事实。数位业内人士及爱好者,对南方周末记者表达了相对悲观的看法。袁阔成一向承认这种困境,但仍然保持着达观心态。接受中央电视台《大家》节目采访时,他说:“我觉得我很乐观,就是个挑战。其实没有人跟你挑战,是自己跟自己挑战……现在相声舞台,其他舞台上,‘80后’‘90后’的学生是新生力量,我看着乐不可支。他们带来朝气,一派新的气象。这也合乎事物发展的规律。”
徐凤文记得,1970、1980年代,天津的街道文化活动站有很多说书者。而在许多城市,蓄力多年的艺人得到平反后重新开始表演,声誉日隆;“评书员”也成为一种正经职业,由政府组织,很多人在街道文化馆里说书,一两毛钱就能听。
徐凤文曾在成都淘来小半麻袋评书资料,其中就有《评书员培训教材》,讲到评书的史话、基本功、分类、要求,讲“十三宝,十八法”,即十三部大书和“草蛇灰线,节外生枝”等讲述技法。电视逐渐普及时,相声开始跟电视结合。徐凤文说,评书始终有一个问题,不适合上电视,而适合电台。
移动互联网的兴盛,使评书的载体由广播、电视、光盘转向智能手机。有声演播行业从业者刘春萍的工作,就包括付酬约请小说演播者和评书演员录音,录制完毕之后再卖给需求方。这个行业最早的需求方是一些文学网站,移动互联网兴起后,三大电信运营商的有声阅读内容及相关手机应用成为需求主体。
据中国文化管理协会有声视听文化委员会副秘书长孙雨估计,国内版权链完整的有声读物现在总时长为十万余小时,其中评书的总作品量约占十分之一。
与互联网结合,评书获得了新的选题来源,而这有利于适应年轻听众的需求。臧汝德播讲的畅销小说《鬼吹灯》,就受到听众的热烈欢迎。孙雨参与了这部书的选题、演员遴选及确定播讲风格的工作。据他介绍,虽然资深演员播讲的版本早已发布数年,臧汝德这部付费收听的评书在首发的天方听书网已经播放287万次,在客户端播放了6750万次。而《鬼吹灯》的八本书,还只播讲了前三本。
臧汝德现在是铁岭人民广播电台《汝德说书》的主播,网名“卧龙先生”,八岁起学习评书。播讲《鬼吹灯》时,他采用了评书和单口相声的元素,显得颇为有趣。此外,如同之前有演员尝试将《海贼王》和《火影忍者》等日本动漫评书化,刘春萍所在的团队也在试录国产武侠动画片《画江湖之不良人》的评书版本。
试听新节目时,刘春萍发现了一些问题。有的作品有评书的语气,但基本是念书,而非说书。对作品进行评书化创作时,多数演员不通看全文就改编创作,使结构和进程设计得不精彩。听众往往一边做事一边听书,并不聚精会神,如果不知道情节进程,就比较麻烦。但是,“只有极少数演员愿意下这个功夫”。
2013年,单田芳曾对媒体表示,他现有的37个学生,基本都有自己的职业,其中很多人是军官,并不拿说书当主业,而且“想碰到一个德艺双馨的太难了”。
2007年,梁彦拜连丽如为师,而连丽如称袁阔成为师叔——她的父亲连阔如与袁阔成同为“阔”字辈。所以,梁彦亦称袁阔成为师爷。在评书演员之外,他还是中华书局的编辑,编辑过畅销书《马未都说收藏》系列。他说,两者都是主业。
在梁彦看来,之所以坚守书馆,就是因为在这里,演员和观众可以面对面地交流。无论广播、电视还是网络,都见不到观众,而只能面对摄像机及录音设备等,播出以后才能收到反馈。“现场的艺术是最珍贵的,因为不知道下一秒钟或下一分钟会有什么突发事件。你说的书好与不好,当时你从观众的反应都会看得出来,直接就会反馈到你那里。”
连丽如说,评书必须要有剧场演出,要学评书也要听现场。“如果没有现场演出,评书就传承不了。”她说,“听广播,跟现场的感觉不一样,只有听完这个以后才能学评书。”
除了连丽如、梁彦,这个团队目前还包括连丽如的徒弟贾林、张怡,连丽如义子李菁的徒弟张硕等。他们的书场,每周六周日演三场,每场平均二百人,规模可观。
梁彦说,评书在1970、1980年代很火爆,是因为娱乐方式少。“现在娱乐方式多元化,不能强求人家非得喜欢评书,非得来听评书。所以说这很正常,关键是我们还在为评书而努力。”
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曲艺界的老先生来说,演出是最好的纪念。”
网络编辑:佳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