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彭薇 随性作画

年至不惑,彭薇依然以一份清澈之心随性作画。在她的工作室里,东方神韵在与西方世界的碰撞中得以延展,而制造与承载这撞击的,则是一份女性独有的柔软。

年至不惑,彭薇依然以一份清澈之心随性作画。在她的工作室里,东方神韵在与西方世界的碰撞中得以延展,而制造与承载这撞击的,则是一份女性独有的柔软。

早在2000年,彭薇画国画,“描绘明清官盖,逸出题外,以瓷具作静物设置”,被陈丹青评价是“局外局,画中画”。

那时的彭薇刚毕业不久,在一份美术杂志里做着编辑的工作。闲暇时候,她重新执起画笔,画起花卉国画。她忽而发现,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画的东西了”。

彭薇将传统国画与当代元素结合,二者镶嵌、包含,竟也摸索出一条独具一格的路,将传统文化中意蕴深长的美感,通过现代多元的表现形式抒发出来。如陈丹青所说,“无意间触及以‘现成品’入画的观念”。

如此十余年,彭薇将汉唐风格的国画画在衣服上、塑料模特的身体上,甚至向上伸展的塑料腿上,取名《衣钵》、《画皮》等,还将古代春宫图画在薄如蝉翼的绢鞋里,取名《脱壳》。

如今,彭薇的国画系列仍在创作中。如她借传统绘画的卷轴、册页的形式,将古代山水画和西方文人信件并置,引入当代观念的《遥远的信件》系列,又如将带有西方文艺复兴早期的壁画人像,以中国画技法表达,植入传统特色的扇面的《扇缘》。

随着自己的心性所至,彭薇一路画到今天。

彭薇 艺术家,曾任北京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杂志编辑,现为北京画院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其作品先后被波斯顿美术馆,布鲁克林美术馆、旧金山亚洲艺术中心、中国美术馆、香港艺术博物馆、M+美术馆、广东美术馆、北京画院美术馆、Sigg Collection等机构收藏。

放松创作

彭薇的工作室位于北京国贸南面的百子湾苹果社区。与北京另一处更加知名的798艺术社区不同,百子湾路上的艺术家集群形成不过是近几年的事。一口京腔的北京的哥会熟练地将百子湾中间那个“子”字吞掉,却多数在开进这条街后,对具体的社区单元、具体的艺术公司并不熟悉。

初秋,成都女子彭薇从电梯缓缓走出,穿着随意的米色单毛衣、灰色运动裤,坡跟运动鞋让她更添几分灵气。这是初次见到彭薇,显然比照片中的那个安静美人更温暖,甚或是热烈。

彭薇一边抽烟,一边接受采访,屡屡谈及莫奈、梵高、弗洛伊德等艺术大师,以及亦师亦友的陈丹青,又将话题推及中国美术教育制度、美术发展史,语态松弛,却字字珠玑。工作室的墙上,众多画作中,钉着一幅不起眼的书法,是友人赠送的打油诗:“彭薇多吸烟,吸烟身体好,运动多贵勤,睡觉就OK。”

这是她每天下午过来,然后工作到晚上10点半才离开的画室。近百平米的大开间,屋子的挑高显然是复式房间的规划。落地窗让屋子敞亮,北窗下,就是彭薇的画案。

艺术家的工作状态应该是松弛的,就像安迪·沃霍尔创作时会打开电视机,彭薇也习惯在作画时打开电视或者音响。“我当年做编辑时,业余在家里客厅画画,还专门买回一个‘锅盖’收电视信号—为了看台湾的娱乐节目。真有画兴, 就能画。对画画来说,放松是第一件事,紧张做不好艺术。”

“我每天都在工作”,除了外出做展览,彭薇没有假期。“但在工作室,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在工作的。”彭薇将画室布置得很“生活”,休息区就放了一台电视机。“我要看美剧的,必须看。”彭薇笑说,一天当中有效工作时间只要四五个小时,就能做很多事了。

彭薇在这种“散而不慢”持续的工作状态中创作出来的作品,保持独有的特点,宁静中带有穿透力。“我画的产量比较少。”比如《遥远的信件》系列,所有作品总共才三十余件,却花了她两年多的时间,“每一幅画,我要画大概一个月,短的也要半个多月”。

 

这个耗时两年的作品,入围了2014年亚太酿酒基金会特出艺术奖决赛的提名—这个艺术奖项由新加坡美术馆与亚太酿酒基金会共同举办,前者主要保存及推广新加坡、东南亚以及在全球范围内的亚洲当代艺术,后者则是为有才能的人提供艺术创作资金支持的慈善项目,由他们共同打造这一奖项,正是聚焦过去三年内亚太地区优秀艺术家所创作的最引人瞩目的当代艺术作品。

“慢,是因为要花的功夫太多”,彭薇介绍《遥远的信件》,“一幅画包含的信息量太多,除了画面,还有文字,还有旁边的绫裱,卷起来那个装帧的封面,都是手绘的。”彭薇爱惜自己的作品,每一处细节都要体现艺术创作的主题,每次裱画为使其独成概念,都亲自定制装裱盒子。

生活区墙壁挂着一幅2006年为《衣钵》系列创作的国画,一米七宽的画中,主体元素取材于汉马王堆的出土衣服,古代生活的街景又将整件衣服作为背景画布,这是她花了半个月完成的。彭薇不紧不慢地享受着这种细腻而悠长的创作,像是著名的《衣钵》系列,她就“玩了六年”—“从出土的汉马王堆的衣服里面取材,在里面‘添油加醋’,移植、挪用很多传统绘画里的图像”。

在彭薇的工作室里,除她创作时所需的各种素材,还有许多充满趣味的小玩意。

距离产生美

彭薇画室进门是个玻璃的小橱窗,里面陈列着《脱壳》系列的两幅作品。两只薄如蝉翼的白色绢鞋,各自透出画于鞋底的国画《春宫图》。橱窗上面,则放置着彭薇的古琴。源自传统艺术元素的作品,与橱窗外的古琴相映成趣。

彭薇的作品得到了许多收藏家的认可。被公认为是中国当代艺术最大藏家的瑞士人乌利·希克就收藏了许多彭薇的作品,两人也因此成了好朋友。希克曾问彭薇,为什么钟情于中国的传统艺术元素?“你需要一种背景或者图式,比如一件衣服或一块石头来突出自己内心的冲动。但为何不用一辆车,一件GUCCI的连衣裙或者别的东西?”

彭薇的回答是,“距离产生美”。

“全球化的今天,我们拥有互联网、护照、汽车、名牌,一切西方的东西触手可及,但我们看到的是这样的现实—生活中,无数中国当代艺术家对中国古董的收藏兴趣每日益增;创作上,对传统资源的利用越来越频繁。当然,这不是简单地回归。我相信,这是因为距离和某种渴望,跟八十年代物资匮乏时期类似的距离和渴望,让我们产生了以个人的方式想要亲近的诉求。”

“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在品尝了无数次西餐过后,最想念的也许还是小时候吃的传统食物吧。”彭薇说,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的烙印,她都希望不是简单地浮于作品的表面,“至少在创作中我应努力去避免这样轻浮的表现”。

彭薇有女性艺术家独特的自我对话方式。她从小练习书法,以休养心性。她每年都要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专门画太湖石,没有任何修饰、题字,只是石头。“随着我画别的东西,画太湖石的笔法效果也会变化。有点像我自己,随着年龄的变化,慢慢在变。”

“无论衣服还是石头,都是自己到我生活中来,而不需我出去寻找的东西。而它们来到的这个时刻又那么特殊:因为缺乏那个时代完整的语境,它们早已散失了太多的东西。即便,我们能清楚了解某些意义(比如:石头的人文精神含义),但这些所谓的意义在我们当下的语境里已迥然不同。我直接截取它们的形象,这使我的作品处在非常微妙的地方。我不解释,不问它们的含义⋯⋯”彭薇说。

让希克动了收藏之心的,是彭薇的《遗石》系列。她和朋友去北海公园,宋徽宗时代的艮岳遗石,被她创作、印在半透明的绢上。绢画框成屏风,折叠摆放,二维与三维、过去与现代立刻全部呈现出来。有评论家描述,这是“以一种女性所特有的细腻笔触,如遗世独立般,流露着一种与世无争、自我高洁的格调。这种如丝帛般柔韧的风格,与石头所本有的坚硬、力度,在强烈对比的同时,又衍生出一种东方所特有的和谐感。并让观者惊叹于在传统的中国纸、颜料和毛笔所展现出的文化蕴涵。”

人即风格

“我的画看起来传统,骨子里还是现代人的情怀。”彭薇作画的笔法来源于国画,立意却是现代艺术。彭薇生于现代,喜爱都市,这决定了她看待世界的视角一定是当代的,“人即风格”。

在《遥远的信件》中,彭薇翻译高更写给奥古斯丁的书信,拿毛笔一字一句写满画纸:“亲爱的奥古斯丁⋯⋯”竖排繁体,落款是高更,再附彭薇名字。

彭薇用西方文学大师的私信“篡改”了古典山水画的题跋,甚至题目,于是,“西方”这一概念“进入”了中国山水文本。“这是有趣的对应游戏—古人用题跋与绘画交谈,我借西方文人的书信与中国古人的画交谈,同时,与现代观众交谈。”

而古老中国山水画的卷轴与册页,源源不断为《遥远的信件》提供灵感,提供图式,提供形制。彭薇将古画卷轴与册页的包首、封面、束画的丝带、连接丝带的玉别、盛放卷轴册页的画盒,甚至传统绘画的题跋一一入画,最终呈现出来的作品并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一件件通体完美的“手工制品”。“我不是在画山水画,而是在‘画卷轴’,‘画册页’,将‘绘画与制作’按照古人的形制和我的审美,加以微妙而愉悦的改变。

在翻阅印刷品的漫漫旅程中,彭薇发现,诚如法国电影学院创始人让·克洛德·卡里埃尔所言:“历史不停地在让我们吃惊,比现在更甚,也许比未来更甚。”

彭薇说,作品所复制的卷轴、册页、画盒,以装置方式展示,是对时空久远但影响不衰的绘画经典的祭念,是对中西文人诗信遗迹的祭念,也是对自己作品一旦出售逸散之后的存念。“这一存念,也是对现代印刷复制技术的感念之意—正是现代复制艺术使我获得灵感、依据、寄托。”

不同时代的艺术元素经由彭薇而遇见。在彭薇的工作室里,你能看到她试图在各种当代工业文明的复制品、印刷品材质上创作独属于自己的国画—宣纸裱糊的塑料模特上是古代建筑;半透明绢帛鞋子里面是对古代春宫图的挪用;连工作案边墙上挂着的钟表,表盘也是彭薇创作的一幅古代女子服饰背景画⋯⋯彭薇关心的是一件作品是否有感而发,是否出自真挚的心。

彭薇入围2014年亚太酿酒基金会特出艺术奖决赛提名的作品《遥远的信件》。

“梵高没有钱买画布,他的作品都画在很小的画布上,但就是有笨拙、质朴、真诚的东西,能让你感受到。”黄金时代巨匠维米尔的代表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是一幅小小的油画,比八开纸大不了多少,油彩都已经干得开裂,但就是这样一幅看似不起眼的小画,“挂在博物馆里,一堆大画在那里,你却会直接走向它。”

反观奥赛博物馆里,百年前那些为了迎合资本家而做的沙龙绘画,尽管在当时曾让人很开心,但现在还有多少人愿意去看呢?

“迎合自己和迎合别人是不一样的。”彭薇说,她希望一直保持自己自然、随性作画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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