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游】廖信忠 命运带着我往前走

在内地生活的七年间,被打上“台湾畅销书作家”烙印的廖信忠除了继续写作,还卖起了手工巧克力。生活在上海,游走在中国各地,一路上,他听到了不少有趣的故事,遇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人。

在内地生活的七年间,被打上“台湾畅销书作家”烙印的廖信忠除了继续写作,还卖起了手工巧克力。生活在上海,游走在中国各地,一路上,他听到了不少有趣的故事,遇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人。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知道的事情好多!”廖信忠一到北京,就爱跟出租车司机聊天。最近,一个出租车司机启发了他的灵感,于是他就披了个马甲在网上写小说,故事稀奇古怪,但他坚持,“这都是那个司机自己讲的”。

廖信忠爱聊天,大多数时间他就待在咖啡馆里,要上一杯咖啡一块蛋糕,然后像个话痨一样跟店里形形色色的客人“搭讪”。哪怕面对前来采访的记者,他也是一副主导者的模样—经常是一个问题抛出来,他用三两句话迅速回答完,要不把记者的思路引导到别的地方去,要不就索性抛给记者一堆自己的疑问。

比起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廖信忠似乎更喜欢做一个听故事的人。

廖信忠 台湾作家,著有畅销书 《我们台湾这些年》、《台湾这些年所知道的祖国》。

经历的那些事

今年是廖信忠在上海的第七个年头。2007年,他为了一个女孩子从台湾来到上海,那年他正好三十岁。恋情无疾而终,但这次出走异乡,却开始了他的另外一种生活。在这之后的时间里,他出版了《我们台湾这些年》、《台湾这些年所知道的祖国》两本书,还写了不少专栏,“被推上了”作家这个位置。今年的他已经37岁,依然未婚。而他好多同龄的内地朋友们,孩子都上小学了。

所以他对年龄有些“恐慌”,“天哪,我已经快四十了!为什么你要聊这个话题,提起我的伤心事。”他用柔软的台湾腔抱怨着,摆出夸张的表情,丝毫没有年近不惑的样子。

外表也不像。在咖啡馆里的他随便地穿着T恤短裤,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家里走出来,打算到楼下买包烟的样子。的确,他住得也不远—前阵子,他刚搬进离这家咖啡馆不到十分钟路程的大楼里,与他一起居住的还有一只猫。猫是捡来的,据说有一天它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因为“长得漂亮”,廖信忠便收下了这个“室友”。

不到外地工作的话,廖信忠的生活节奏很单一。他早上带着电脑出门,来到离家步行不过十分钟的咖啡店,除去中午出去走一走的时间,基本上一待就是一整天。他在咖啡店里“写作业”—给出版社写稿子,其余的时间,他都在跟店里的客人聊天。

他的“搭讪”一般以这样的问句开头,“啊,你在看什么”、“你从哪里来”、“你是学生吗”……有时,刚聊个两句就“觉得聊不太来”,这场搭讪便就此结束。更多时候,咖啡店里的客人会跟他聊得起劲,两人互相交换一些有趣的故事。“大家聊天都很喜欢用‘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方式开始讲故事,所以,我收集了很多‘有一个朋友’的故事。”

每行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廖信忠就会拍下许多当地的照片,记录下自己遇上的人,看见的风景,听到的故事。

在新书《台湾这些年所知道的祖国》里,他写了很多别人的故事。与上一本《我们台湾这些年》中主要写自己的经历和台湾的历史事件不同,新书更像是一个个小故事的集合。他写贴大字报的台湾学生,也写“阿兵哥”的金门之恋,还写一个嫁给北京老公的台湾女孩,全是他“收集”回来的故事。“这本书其实是半虚构性质的,我把很多人相似的经历糅合在一起,放在一个故事里。”

他还有一家专卖手工巧克力的淘宝店。大学毕业后,他的第一份工作就在巧克力公司,时隔十多年,现在又重拾旧业。制作巧克力的工作室就是他自己的书房。淘宝店生意不错,但因为老板实在太忙,总是不时挂出“休店一周”或“休店一月”的通知。

廖信忠的生活状态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很宅。待在上海时,如果不是为了特别的事,他便只在离家半径一公里内的领域活动。另一方面,他又老是在各个地方间游走:台北是他的故乡,但他现在常居上海,而北京和广州,则是他最常去的两个内地城市。

他对北京的观察很有趣,“在北京,你会见到很多自称是作家的人,可是从来没出过一本书。还有很多艺术家,但你也看不到他们的作品。而且,北京是一个圈子的社会,你只要混对圈子,就绝对不怕没有人帮助你,就绝对活得下去。”

因为聊的是关于台湾的话题,廖信忠也观察到不同城市的言论尺度。“北京有种天子脚下的感觉,他们会说,‘我们什么世面没见过’;在广州,他们会说‘我们广州最自由,你尽管讲’;但是在上海做活动,约束就比较多,主持人会在台下告诉你‘不要讲不要讲’……”

早在大学时代,廖信忠就很爱到处走走看看。他常常自己一个人跑到内地的城市旅行,一开始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后来又跑到四川、重庆等地方。他并不热衷于旅游城市,只要是个陌生地方,对他来说就有吸引力。

 

采访之时,恰逢他刚从乌鲁木齐回上海不久。实际上,这场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游走,是不期而遇的旅行。一个月前,他正在广东做活动,接下来的行程是到西安。他想,既然都到了西安,不如就再往西走走吧,于是便自己制定了一个旅行计划,一路到了青海,后来又到了乌鲁木齐。不过,由于证件遗失,他在乌鲁木齐的三天几乎一直待在酒店里写稿,对此他倒是非常乐观,“算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宅,哈哈。”

廖信忠的很多朋友,就是在各个城市旅行的过程中认识的。其中一大拨是咖啡店的老板。像是北京雕刻时光的老板庄仔,和他就是许多年的好友。大学时代的廖信忠多次到北京旅行,住着青年旅社,骑着自骑车在胡同里窜,混迹在北京文艺青年常去的那些地方。也就是在那时,他认识了庄仔。有一回廖信忠的钱包被偷,还是问庄仔借了2000块钱才顺利返回台湾。认识十几年,对廖信忠而言,庄仔是自己少数会敞开心扉“谈人生、谈理想”的朋友。

在上海,廖信忠新家的附近也有一家他几乎每天“报到”的咖啡店。咖啡店老板早已跟他熟识,还开玩笑地给他下了“有人的时候搭搭讪,没人的时候打游戏”的评语。

不宅的时候,廖信忠会到处走。路上那些容易被忽略掉的小店,却总是能被他发现。采访和拍摄本来约在他常去的咖啡店,但那家店当天正巧关门了。廖信忠很快又找到一家气氛不错的咖啡店,那是他在回家路上偶然看到的,“这里以前是个按摩店。我一天经过,发现它的招牌换掉了,进去以后发现变成了咖啡店。”那家新发现的咖啡店很是奇妙,推开一扇小小的门,进去以后却别有洞天,里面宽阔、明朗,最深处还有一个长满绿植的院子。于是,廖信忠又多了一个可以“换个地方宅”的场所。

每次去一个陌生城市,廖信忠都不喜欢做攻略,也不用咨询当地向导。“很奇怪,我总是能不看攻略,就找到那些好吃的小店,有趣的小路。”这大概就是属于一个旅行者的独特嗅觉吧。

遇见的那些人

2007年,因为正好有一个工作机会,加上当时的女友是上海人,廖信忠来到了这个黄浦江边的城市。在内地生活两年后,他赋闲在家,无聊之余开始在天涯上写一些从普通民众的角度看待台湾的文章,语言生动有趣,又很“接地气”,颇受网友欢迎。读客的编辑发现了他,迅速把他签了下来。这些文章后来结集出版,成了他的第一本书—《我们台湾这些年》。

那一年读客刚创立不久,全公司包括老板华楠在内只有五个人,办公地点还在北京。一个新人作家,一间新公司,就从那时开始建立起联系。后来,廖信忠和华楠成了很好的朋友,这段友情延续到现在已经五年。“华楠根本就是‘教主’,讲话很有煽动性。”

“我跟读客是有‘革命情感’的,”廖信忠说,“他们公司上上下下我都认识。”读客从北京搬到上海后,他不时去公司闲逛,每次去都抱回一大堆公司新出的书。“看到一起成长的兄弟事业现在做大了,感觉还蛮开心的。”

第一本书虽然审了两年,但出版以后一下子成了超级畅销书,廖信忠身上也多了一个“作家”的标签,一些文化活动开始频繁邀请他,他也渐渐接触到一些作家和文化人。

第一次见到莫言是在广州,廖信忠自己正被一个写作上的问题困扰。于是在吃饭间隙,他向莫言抛出了一个很深的问题,“如果一个作家想要在他的书里表达他的世界观、宇宙观、哲学观的话,你觉得是书里面这个人用对话的方式讲出来比较难,还是用小说的情节来表达比较难?”

“可是我忘记他怎么回答了!”廖信忠忍不住大笑。后来,他自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以前觉得是用情节比较难。但是现在我觉得用对话的方式表达会更难一点。因为你同样的哲学观、宇宙观,在小说里,人物可能因为不同背景、见识、学历,甚至居住的地方,讲出不同的话,而他们对每一件事情的解释和表达方式都不太一样。”

虽然已经记不得莫言当时的回答,但廖信忠却清晰记得他在饭桌上对莫言的调侃,说的是莫言新书《蛙》的发表会居然请郭敬明来站台的事。“那时候我跟他不熟,还敢调侃一下他。”廖信忠笑着说,“啊,我太大胆了。”说着,他语调变得戏剧化起来,配合着手上的肢体动作,看上去就像是个顽皮的小孩。

同样因为《我们台湾这些年》,他还成了台湾官员了解台湾普通民众想法的途径。前几年宣传这本书时,有些在内地的各地台办官员会悄悄坐在台下听,“他们一直都是精英官僚,可能无法理解普通台湾民众的想法。”后来,各地台办还把廖信忠请到了办公室去交流,“其实就是随便聊聊天”。他觉得这种交流很有趣,因为他也想知道这些官员“对台湾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

廖信忠从小生长在台北,却一直爱看台湾的“乡土文学”。大学虽然念的是哲学系,他却看了不少小说,黄春明和陈映真都是他读书时最喜欢的作家。“那时候比较热血,乡土文学表达了很多对本土事物的情感,还有发掘本土的一些问题。”用现在的话说,当时的廖信忠就是个“愤怒青年”,“我大学时都不念书,整天去参加抗议活动。闲得很。”

廖信忠出生于1977年,上世纪90年代末念的大学,其时台湾经济起飞,各种社会活动如火如荼。“更早的时候,社会正要开放,大家能关心就只有政治。到了我们那时,变得很多元化,大家可以关心的点很多。你可能喜欢动漫,也可能喜欢美国电影,还有人可能会关心偏远地方的社会服务。”

在多元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廖信忠,即使现在已经很习惯上海的生活,但他的做事方式、思考模式、生活习惯仍然是“台湾式”的。比如,在他身上,没有这一代内地年轻人身上常见的关于“成功的焦虑”,而是更加随遇而安,追求自己想做的事。

廖信忠最近看到《圣经》里的一句话,深有感触。“《约翰福音》里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你年少时束起腰带随意行走,你年老时要伸出双手,别人要将你束上腰带,带你到不愿意去的地方。’我比较能体会。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想要开创自己的命运,但是你奋斗到一定的阶段,一定的年纪时,你会突然发现,已经不是你要开创命运,反而是命运在带着你往前走。”

“就像我现在已经被推上作家这个位置,很多事情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要努力使自己适应这个角色。”廖信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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