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杰专栏】艳舞缤纷几度夕阳

法国癫马歌舞团来香港演出,这个场是巴黎的老字号,把“艳舞”经营成国宝级的品牌,打正旗号对外输出,只有法国人做得到。

陶杰 香港畅销专栏作家及传媒工作者,新穗诗社社员,有“香江第一才子”之称。自述:哪里有自由,哪里有品位,哪里就是我的家。

法国癫马歌舞团来香港演出,这个场是巴黎的老字号,把“艳舞”经营成国宝级的品牌,打正旗号对外输出,只有法国人做得到。

因为法国文化有浪漫谈情的基因,法国人对于男女情欲天生触觉敏锐,别的国家,即使有艳舞,大多只能停在消遣娱乐的档次,无法令其升级,Upgrade成为艺术,背后的原因,正如同样是裸体,西方艺术史上有无数的杰作传世,但在一些东方的国家,有的只是春宫图—只有民族性才解释得通。

法国人创造癫马艳舞,出于对女性美的激赏。情欲是自然的天性,不但不必有罪疚感,也不必遮遮掩掩,从情欲的角度赞美女人的身体,可以自然奔放,幽默喜乐,为活色生香而陶醉,并无猥琐感。

癫马艳舞女郎,除了法国,还有其它国籍,来自不同职业,有舞蹈教师,化妆师、模特儿、乐手,甚至大学讲师,加入舞团,像参加一个美人训练的大师班。女人不必生来国色天香,才有资格称为美,更加不只局限于 V面、大眼、爆乳之范围,在一个习惯用钱来衡量一切价值的社会,不可以谈女性美。

女人即使没有一张如画的脸,但如果体态柔美,举止优雅,言谈智趣,加上穿着得体,也可以将自己塑造成一幅流动的作品。连中国的古人,对于女性美,也懂得从抽象的角度欣赏:“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没有写这个女人的面孔身段,只是一种感觉。

《红楼梦》是一部颂赞女性美的巨著,其中的女子,不但燕瘦环肥,关键是各有风格,绝无倒模,即使有类同之处,譬如黛玉与探春都恃才傲物,但分得一清二楚。

美貌是天赐,但美却是一种修为,癫马艳舞女郎,也非个个绝色,但在舞台上,因为灯光、化妆、音乐,舞蹈之助力,令 Femininity 得以绽放,人人都可以自觉是女神。相比之下,其它地方的女人,因为一个缺乏想象力与鉴赏力的社会,她们从来没有机会发掘内在的“女性”,过早“师奶化”,这难道只是女性的不幸?

像法国人一样懂得品味情欲,至少要有上百年艺术、音乐、文学之有关修养,一个社会要经过真正的“革命”,彻底摆脱中世纪以来的愚昧、下流,才有福气欣赏这种情色之美。

相反,只知色情之淫欲,而无情色之审美,像鲁迅说的,“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想象力只限于此的人,不要奢望有一天,也能有自己的“癫马”。

看癫马演出,令我想起香港武侠小说家梁羽生。一九七九年,梁羽生夫妇来伦敦旅游,探望他们在英国读书的公子。梁先生一家人住在维多利亚火车站附近一家旅馆,他告诉我上一站在巴黎,与儿子一起看了一次癫马艳舞,而且赞不绝口。

梁羽生那次来英国,还去了伯明翰大学会见中国数学家华罗庚。华罗庚那时八十岁了,刚被文革闹腾剩半条老命,得到“第二次解放”之后,马上去英国深造。华罗庚无看艳舞之眼福,梁羽生先生有,因为梁羽生是香港人,思想到底比较开放,而且没有包袱。要是华老提出要看癫马,被其他中国随行人员监视得知,小报告打上去,回大陆,不但老伴会吵闹离婚,他的领导,也会像梁振英勒令吴克俭一样,要这位数学家提交一份检讨报告了。

三十年过去,梁羽生已经逝世,癫马艳舞团还在跳。人生有尽,艺术无穷。台上的癫马女郎换过了几回,而青山依旧,几度夕阳,人世就是如此短暂而缤纷。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