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疯子”出海记

“我有点偏执，但非此做不出特立独行的事。”

翟峰 山东济宁人。2012年11月24日携家人自驾帆船从马来西亚兰卡威岛出发，途经东南亚六国，于2013年5月31日抵达中国香港深湾，共航行4000海里。

翟峰去哪儿都不忘带着妻女，一个有家庭观念的男人，梦想再疯狂，也有温情。历经半年在赤道风吹日晒的一家三口，看起来恢复得很好，女儿馨馨白里透红，牵着父亲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咖啡店里的卡通片。看过翟峰博文的不少人批评他性情急躁，现实中的他语速快，但声音轻细，神情诚恳而略带羞涩。

生于铁路职工家庭的翟峰自上学到工作乃至娶妻都没离开过铁路系统，呆板的工作和他自由的内心南辕北辙。“从上班第一天起我就想辞职，用了18年才摆脱。”2012年冗长的夏天过后他终于恢复自由，妻子休了长假，女儿也休了学，为了买船更是卖房卖车。如此孤注一掷的举动引来亲朋好友此起彼伏的不解、劝说、排斥，“他们都把我当疯子”。

束不住的梦

性格里的不安分让翟峰对旅行本能地钟情，上世纪90年代他买了单反，利用冬假四处周游。“9岁第一次看到北方的海是灰黄色的，2008年自己到海南登山露营时才看到蓝色的海；2009年全家自行车环海南岛游，2010年驾车12000公里去泰国老挝。2011年骑摩托车往西走，川藏、青藏线都有我们的足迹，直到尼泊尔。还自学过滑翔伞，房车旅行也试过，但想要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航海更实惠舒适。我喜欢这种在旅途中的生活，陌生的地域和人们总会给你带来未知的惊喜。”

对新鲜事物有长足热情的翟峰在2011年夏才接触航海，“那以前还没见过帆船呢！过去在日照旅行，偶遇翟墨航海的照片展，算是伏笔和起点。没有他这样的航海符号性人物，我这生活在内陆小城的平民，不知什么时候才知道帆船，开启另一种生活。”

自那时起翟峰开始利用网络单枪匹马闯航海圈，竭力结交圈内人士，2012年夏跟随“独臂帆侠”徐京坤的梦想号在青岛出海体验。没有过多财物支持，翟峰的航海知识全靠自学。

但买帆船又是一道门槛，“翟墨书里号称30万就能搞定，但他私底下告诉我那只是宣传，实际不可能。在大陆，游艇是富人圈子的玩物，即便在香港也要过百万才能拿下。”但翟峰心不死，辗转联系国外玩家，在网上敲定兰卡威的7条候选船，最终以5万5千美金拿下自己的海上之家TAREMARO号。“只要有自由的意愿和不满足的心，钱财是不能束缚梦想的。”

泊岸上的乐趣

贾雷德·戴蒙德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中描写到南中国和澳洲间隐秘的物种关系，这启发了翟峰最初的航海计划。“希望从中国，经越南、菲律宾，到达澳洲、新西兰，去看看那边的世界。但买船地点被迫变更到兰卡威后，第一阶段的航程只好暂时改为由马来西亚驶回中国。”帆船的自驾操作并不复杂，悟性高者半天可上手，但要出海则另当别论了。“在兰卡威的海港请教了许多船主，船上也有许多资料，每到一个游艇会停泊休息也在不断学习。”

游艇会和房车营地的概念相似，为远洋帆船提供泊岸和补充给养服务，另外也为船主提供完善的休憩设施和场所。“像一个生活社区，和五星酒店共通，但费用非常合理，40-190元每晚，国内至少600起价。其实船只是一个交通工具，5/4的时间我们都处于泊岸状态。在停泊过的游艇会里，我们是唯一的黄种人家庭，语言不通，直到航行快结束才算与这样的生活环境相融。”

游艇会里的船主多是带小孩的家庭，或退休老夫妻，消暑后的下午是热闹时段。孩子和宠物聚在附近的小岛上嬉戏、学习，翟峰是唯一加入他们的大人，国外小孩的消遣方式让他大开眼界。“赤道烈日底下，在沙滩挖大沙坑，像美军挖越野战壕似的；还赤条条地爬到树上劈柴。考反应速度的游戏也特别难，馨馨根本适应不了，我替她玩也玩不过来。外国小孩跑步太快了，赤着脚在坑坑洼洼的沙地上，我的脚都被磨破了，不得不感叹都是特种兵的素质。”翟峰说得起劲来，不住笑道。

“大人玩帆板和潜水，一次看见美国的Helen驾着小艇，后面拴着两个载满孩子的冲浪板，她忽地一加油门，冲浪板一掀，小孩全部落水！我急忙冲出去救人，只见小孩们从水里翻腾出来又再爬上帆板。还有一次电闪雷鸣，我们正要躲进船，谁知船里的老外反而都夹着帆板出来了，雀跃地蹿进水里中西文化太不一样了！”

最好的生活

翟峰的帆船略大于国内普通游艇，身长12米，内部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这条船曾随上任主人，一对年迈的荷兰夫妇，周游半个地球近10年。

海上的生活与农耕时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异曲同工之妙。“太阳升起前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妻子下舱准备饭菜，早午饭一起做，因为船行赤道，中午太热了不能活动。绿豆粥、焖米饭、芥兰小鱼干，一应俱全。八点多后我们继续补眠，因为夜里更换着守船呢，这时馨馨便起来负责了望的工作。”

“十点起，才是我们生活的开始，用卫星电话处理邮件、和国内联系等。午饭过后，需要避暑。风平浪静时，我们会下海游泳，1000米的清澈海水，像蓝色的大玻璃，又像湛蓝天空。有时也会喂鱼、钓鱼，水母和章鱼都捞起来过，章鱼满船跑捉也捉不住，也煮着吃过，但像橡皮一般硬。”翟峰笑道。“三四点后，温度下去了，便在舱里记录生活。晚上相对忙碌，每一个夜晚都是挑战，要调帆、备好一切救生物品，有大战前的宁静感。但晚上也是惬意的，工作完后便可在天幕下看星星聊天，或来个家庭影院。”

离岸航行三两天后，时间概念慢慢淡化了。“除了太阳和月亮，在海的中心没有其他参照物，有时三五天了还觉得船在原地打转，光阴似箭。”张爱玲说，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充满了生命的欢悦。而喧尘嚣土中的我们，大多难有这样的体验，生命的节奏不得不随外界的起落而颠簸。翟峰说，他在大海深处，就像回家一样，远离外界的一切，这是海上生活最大的乐趣。

选择未知

除了空间略狭小，海上生活其实与陆地无异，可一旦风起云涌，便是挑战。“雷电从天幕下来，直直射入水中，水面刷的一下亮白开来，可怖又美丽。印象特别深的是第一次看海上升明月，极大的红色半圆月在一片漆黑中倏然露出尖角，还以为是红色岛屿，着实吓了一跳。”

而最为刺激的是私闯禁域。缅甸南部是很封闭的地域，为了去其南部的高当办理边境证，翟峰的船路过著名的丹老群岛。进入封闭海域后，热闹渐渐退去，静谧的峡谷迤逦开来，“看见停有大军舰的港口，便有船只来驱赶了。办证那天境遇很不好，感觉那儿还不是文明国度，又拍案又恐吓，妻女几乎被急哭。”

航海途中办签证则引起不少波澜，迫于要补充给养，翟峰路经越南时又一次冒险驶入禁闭海域小岛。“被少校的军队逮住了，但这次的交涉特别文明，手续未办好却也让我们在岛上正常生活。帮我们翻译的越南女人还挺通情达理，说其实我们没有国家和种族的划分，就是人与人之间最真诚的交往。”

“在路上”的生活方式总是充满未知，翟峰说，精神高度紧张占据航海生活较大的比例，“但这是我想要的，我希望生活充满挑战和不确定”。但最让他自我质疑的一次是在新加坡附近下锚时，天气状况与预期不符，狂风骤起，船舱内七颠八倒凌乱不堪，翟峰一家躺在床上呈大字型撑开以防受伤，彻夜未眠。“当时感觉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想立刻把妻女送回家。次日平静后硬着头皮往前赶，一不留神夜里差点和大货船撞个满怀，我几乎全身瘫软在地上。其后一个星期滞留在刁曼岛不敢前行，对自我的怀疑到极致，感觉自己把家人拖入险境。”“后来港口停入一艘老旧的小船，三十多岁的新加坡女人和她六十多岁的美国丈夫，他们打算在此驾船前往美国，第一阶段至少一个月不停歇，破天荒般的行径却像上帝派来鼓舞我们的使者。最后我们和他们一同出海，看着他们的小船风帆正鼓踌躇满志地向东驶去。”

［对话翟峰］

改变世界从当下开始

记者：辞掉工作后生活如何维持？

翟峰：最理想的计划是10元换一个在我们船上留名的机会，普通的工薪家庭每天只能庸碌工作，谈不起梦想，我们代表了这庞大的无声群体。大家的签名象征着我们和所有人共同完成这个梦想，现在的中国社会需要这样的热情。但这渠道目前实行得不理想，现在只能靠我最不感兴趣的商业合作来维持。

记者：女儿的教育如何解决？

翟峰：她在航海过程中学习英语和了解世界，这比待在学校有价值。我不希望她被现有教育体制套牢，千篇一律的大学毕业生根本不是社会需要的，社会缺乏的是有独特经历和想法的人。唯一的担心就是她的语言障碍使得她和同龄人接触不足，在国内的时间会带她上语言班，以尽快融入。

记者：你有欣赏的人吗？

翟峰：美国的马斯克(Elon Musk)，特斯拉汽车和Paypal的创始人。他的梦想领域有三个，互联网、清洁能源和登陆火星，都在实现中。在中国比他富有的人太多了，但价值观决定了成就。

记者：你的终极人生理想是什么？

翟峰：我想所有人的理想都是“改变世界”，但空想无用，只会喊口号还不如没理想。把梦想投射到现实世界，就要动手去做。

记者：接下来的安排和计划如何？

翟峰：目前在写书，希望能完整地呈现自己的故事。探亲结束后，要筹集下一趟航行的资金，大约需要10万。10月到香港开始整修帆船；根据天气和风向，需要在11月至2月间完成南下的航行，期望这趟航行能抵达澳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