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潮流在上,污流在下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绿色和平污水治理项目从中国高档制衣业的污染开始介入,已取得一些成效。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绿色和平污水治理项目从中国高档制衣业的污染开始介入,已取得一些成效。

 

十个假人站在河岸边,“围观”因为纺织业污水排放所污染的江面

他们身上的服装带有一定的有毒有害化学品残留。

T台上光鲜亮丽的奢侈品牌着实亮眼,而这奢侈的背后,那些因为大牌制衣业而付出的环境代价才是全球最“奢侈”的“消费”。大牌引领潮流,潮流之下,那些红色、黄色、各色的污流却鲜有人关注,这些潮流聚光灯之外的污流,正将一个又一个鱼肥水美的水乡,变成了满目苍夷的污染地,甚至是癌症村。

身穿时尚服装的模特背后,是被污染的江面。

“目前我们已经拿到了十三家企业的承诺。”绿色和平污水治理项目组组长张淼口里的承诺,指的是这些制衣上流企业,承诺以后在制衣生产环节中开始逐步减少含有壬基酚聚氧乙烯醚(NPE)、磷甲二苯酸酯等对环境和生物体都具有强烈毒性的化学物。在中国能够被称之为大型服装生产企业的品牌有百家之众,这百分之十三的承诺,或许还是来的比绿色和平及环保人士想象之中的速度要慢。潮流来得快,去得也快。污流来得快,造成的影响却挥之不去。

水污染全球地图

水污染不会在短时间内致命,但长期遭受水污染所引发的连锁反应骇人听闻。等到餐桌上的食品都出现问题,便显示出水污染已经从一开始无甚明显危害的时段,到了岌岌可危、不容忽视的阶段。

张淼说,有一种物质叫壬基酚聚氧乙烯醚,简称NPE,广泛应用于纺织印染行业,这种化学物在进入环境后会分解成为毒性更大的壬基酚(NP)。欧盟和美国已经禁止该物质在本国服装生产环节中使用,它会致癌,促进乳腺癌细胞的增值,并会对哺乳动物的内分泌系统产生类雌激素的刺激。目前关于壬基酚最著名的生物学实验证实,在水中逐日按照同一比例添加壬基酚,会直接导致雄鱼雌性化的转变。如果人类饮用或食用含有壬基酚的水或食物,会影响未成年人生长发育,导致成年男子精子数减少。

美国国家环保局(EPA)推荐环境标准,在淡水中,壬基酚的含量不应高于6.6微克/升,在咸水中不应高于1.7微克/升。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小心在指甲缝里沾染了一些壬基酚,就可能会对自身及环境造成累积性的危害。“在一些大牌服装和工业排放中都曾检测出这种物质。”

2011年4月至5月,绿色和平组织在全球18个国家采购了15个服装品牌的78件样品,其中包括运动服装、休闲服装及鞋类。这些样品产地涉及中国、孟加拉国、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泰国等13个纺织品生产国。绿色和平将这些样品送至第三方检测,结果表明,包括阿迪达斯、李宁等在内的大型运动品牌2/3的样品被检测出含有NPE。

东亚的各个劳动力产出大国逃不出壬基酚的困扰,而明令禁止使用这些含有壬基酚材料的欧美发达国家同样无法脱身——在东亚各国生产的这些名牌服饰,会携带无法在生产过程中完全祛除的壬基酚残留,重新以服装进口贸易的形式,回到仍旧在生产壬基酚涂料的欧盟和北美,最终完成这幅由壬基酚组成的全球化世界版图。

据绿色和平组织2013年12月17日发布的最新报告《童流河污——中国童装重镇产品有毒有害物质残留调查》中显示,2013年6月、2013年10月所购买的浙江织里和福建石狮的两批共85件童装里,第一批样品NPE的检出率为100%(检出限为1mg/kg),含量最高的一条儿童牛仔短裤,残留了1800mg/kg的NPE,是环境标准钟允许残留的上亿倍。放宽了50倍检验标准的第二批样中,NPE检出率仍高达40%(检出限为50mg/kg),含量最高的一件米老鼠儿童套装,残留量为860mg/kg。

积跬步,致千里

“开始,我们和阿迪达斯一对一沟通的进程很慢,后来有消费者写信给他们,表达了对污染残留衣物的关注,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就拿到了他们会在生产过程中减少甚至慢慢杜绝使用含有有毒有害物质的原材料的承诺。”张淼说,从她2009年来到绿色和平接任“水组组长”时开始,过去那种排斥、猜疑、不合作的现象,已在这几年慢慢淡去。“一开始品牌对我们的工作很抵触,态度大多是:既然中国没有纺织业相关法律法规,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件事?”甚至在拜访行业内资深教授时,第一句话不是感谢他们对国内环保事业的推动,而是“你们的资金来源是什么?”——老教授担心绿色和平是接受了外国政府和外国企业的钱,“别有用心”地来中国进行污染调查。

“消费者们如果写信去企业关心有毒化学物品残留,企业回复的就快。如果没有消费者关心,我们跟企业的沟通就会进展特别慢”,张淼说。她和同事在跟阿迪达斯沟通的时候,“一开始谈了一个多月,后来有消费者来信,一两周内就拿到承诺了。”最让张淼欣喜的,是国内原先在该领域空白的法律法规开始逐渐填补上来。去年,中国发布了第一个针对此类化学品的《化学品环境风险防控“十二五”规划》,将壬基酚列入了“重点防控化学品名单”以及《危险化学品目录(意见征求稿)》中。

“我们目前的感觉还是进展太缓慢了。因为我们是全球纺织业第一大国,我们国家化学品行业也是全球最大的。”张淼和同事们希望能够更早减少这些化学品对国内水环境的污染。“凌晨两点钟去排污口蹲点,四点钟采集样本对我们来说算常规作业。现在这些因为太过脏乱而被我们戏称为‘屎村’的工业区,过去都是鱼肥水美的水乡。”张淼的同事Mia在工作日志中写道,“我们最终会意识到,钱,是不能用来喝的。”

已经拿到阿迪达斯、李宁、优衣库和Mango等十三家服装生产企业关于减少有毒有害原材料使用承诺的张淼,还深觉自己、绿色和平乃至整个中国在防治水污染方面依旧“路漫漫其修远”,现在的举动只是“致千里”前的“积跬步”。张淼指了指背后那张由女性模特在坞里村50米直径污水漩涡前摆拍的照片说,“这家企业是最特别的一个,从来不回应我们的任何沟通。”照片上的模特身着黑衣,胸口前,是Calvin Klein的白色LOGO。

“就像当年的水俣病”

2013年,让所有参与成员都震惊的年度水污染大事件——坞里村污染项目,是组员的朋友在乘坐飞机经过钱塘江一带上空时观察到的,后来他们通过卫星地图找到了这个巨大的污染处。这个直径50米的污水点,黑色的污水在江面上打着旋涡,一堆堆深色的泡沫盘踞其中。不远处,是钱塘江入海口。“天呐!”这是所有到场记者所说的最多的一个词汇,因为接下来,他们往往都因为直面污染的不知所措而默然了。

污染现场最焦虑的不是来自北京、上海、广州的媒体们,而是浙江坞里村土生土长的村民邵关通。他和妻子韦东英从2004年开始关注村里的污染的问题,不断上访,屡败屡战。从九十年代开始,越来越多的工厂在坞里村安家,印染厂、化工厂、制药厂等几十家工厂陆陆续续地都来了。“他们的污水排到田里来了。”庄稼泡死在那些黄的、红的污水里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工厂当时赔了钱给村里,但坚持否认这些污水会对土地和粮食造成不可逆转的污染。

绍兴的滨海工业区以印染为主要产业,是浙江省最大的工业区之一,

总规划控制面积100平方公里,定位于国际纺织品制造中心。

渐渐地,原来以卖鱼为生的邵关通也不怎么打渔了。打上来的鱼有一股化学味,夫妇俩不吃,也不好意思卖给别人。母亲江上,横满了各个工厂的排污口,争先恐后地喷吐着不同颜色的污水。被人举报后,工厂就用长长的管子,将污水引送到更偏僻的区域再排出。这次项目中那个50米直径的污水漩涡,距离排污工厂就有数十公里远。“他们的管道甚至翻过了山。”张淼说。与日益严重的排污现象呼应的,是坞里村近十年来被戴实了的“癌症村“帽子。“从2004年开始,到2007年,死了70个。肺癌、肝癌、血癌……什么癌都有。最年轻的死者是04年死掉的那个海峰,年仅25岁。”韦东英算了算。

“有害物质进入土地河流,接下来进入庄稼和鱼类的身体,最后进入生物链上层的人类身体,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致病或致死。”一位不愿透漏姓名的环保部污染防治司化学品管理处的官员解释道,“就像当年的水俣病。”

由于污染严重,慈溪市渔民养殖的海瓜子、泥螺等海产品大量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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