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王景国专栏 苦旅人生
我自幼就喜欢阅读地图,在图片资源非常贫乏的年代,大多是凭着文学想象在地图上根据地理标示作煞有其事的寻途识境,尤其面对那些容易扩充想象的地名会终日遐想而夜梦神往,也因此,异地的旅行旅居竟成为我几尽半生的主要人生经历。
我自幼就喜欢阅读地图,在图片资源非常贫乏的年代,大多是凭着文学想象在地图上根据地理标示作煞有其事的寻途识境,尤其面对那些容易扩充想象的地名会终日遐想而夜梦神往,也因此,异地的旅行旅居竟成为我几尽半生的主要人生经历。
少有人如我,九岁那年便开始了独自旅行。因为父母远在东北,我生活在上海,借着想念父母的缘由,也仗着学生探亲交通费可以半价,之后每年一次的远程往返,延续了十五六年。
当时,我父母工作在东北嫩江畔的富拉尔基(行政区属齐齐哈尔),从上海到富拉尔基没有直达车,中途需要倒车,单程三天四夜,持有车票的有效到达期限十一天,也就意味着尚有七天的时间可以任我下车滞留,除了可以在沿线附近地域转上一圈之外,甚至还可以另外搭车,寻途已经不远的向往之地。
记得有一次在哈尔滨倒车,我特意转道往南去了牡丹江附近的夹皮沟,想看一下《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的匪巢威虎厅,结果无踪影。多少年后我才知道,电影里的威虎厅拍摄取景地是江苏宜兴的善卷洞。
记得我有一张祖母特意裁制得很窄的席子,是方便我每次旅程钻在列车座位下睡觉的,还有两条我父亲为我特制的内裤,贴里有两个暗袋,分别存放不能遗失的学生证和钱款粮票。而那张席子陪伴我走过无数个城乡异地:列车上、候车室、医院急诊走廊以及废弃的菜窖里,就地依席入梦如常。那个年代,住旅馆是奢想,最多睡澡堂,何况我还是孩子。那个年代出门在外,证件和钱之外,不能没有全国通用粮票,否则身处异地连一块饼干都没法买,记忆里,我的旅途以萝卜充饥是常事。
就这样,二十岁之前的我已经到过旅程沿线的很多地方,在山海关、在岱庙、在孔林……都曾留下了我“到此一游”之不文明的刻铭印记。
1978年恢复高考,我有幸就读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之后四年的学业期间,我一直是班里的生活委员,尤其每年两次的外出写生期间,诸如打前站、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食住行安排,以及相应全部文件和资金都由我携带、保管和打理,且从未有过任何差错。谁也不会想到,我的这种能力全赖于从小练就的“少年老江湖”资历,还是两条贴里暗袋的内裤,保障着人在物在的尽职尽责。
最让我难忘的,还是那四年大学期间,我们全班15人,清一色汉子集体一起,前后共有七次累计七个月的艺术旅行岁月。因为文革十年教育荒废,老师们对大自然采风也很是饥渴,所以为我们的写生课程申请了充足的时间和经费:北塞外、南武夷,东大海,登泰山、黄山、九华山,甚至在领袖们居住的北戴河也写生居住了半个月,记得有一次和两位同学还翻墙进入了毛主席北戴河的旧居,瞎闯之际触响警铃,多亏巡逻的警卫部队都已经认识我们,警告批评罢了。
阅读地图仍然是自己的喜好,神往的内容逐渐趋于理性认知。在上戏毕业的一年以后,终究按捺不住地图上已经被我摸索无数次的那条历史文化旅途的诱引和呼唤,沿黄河西去、接丝路北上,亲历循迹哺育和积聚中华文明精髓所在的每一处历史遗迹,每一处土地山林和河流。于是,1983年春,26岁的我以自驾的方式又一次长途孤行,沿途江苏、安徽、山东、河南、陕西、山西、青海,直至甘肃敦煌为终点,旅程万里,跨时半年,完成了能够大致概括民族文化史的一次实地考察。
与今日之自驾无法比拟,当年我自驾的只是自行车,考察是流浪的掩饰……多少年后,本以为从此安定的我,却再次孤旅美利坚,飘落异乡十年……一切拜地图所赐,如今年逾半百,还神往依然,说不准哪一天还要出发,我的愿望是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