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过海】麦家专栏 其次是一本书
这是一个梦:在梦里,我是个地下工作者,有一天,我被捕了(因为在梦中呼唤一个刚刚罹难的同志的名字,恰巧被敌人所闻—这种几率很小,也许只有千分之一,但却是大多数地下工作者身份败露的常数)。
这是一个梦:在梦里,我是个地下工作者,有一天,我被捕了(因为在梦中呼唤一个刚刚罹难的同志的名字,恰巧被敌人所闻—这种几率很小,也许只有千分之一,但却是大多数地下工作者身份败露的常数)。
我在组织内是个机要员,掌握着与中央联络的密码本。敌人知情后对我软硬兼施,要我说出联络密码。软的让我睡席梦思,吃红烧肉,看马列主义小册子,听苏联红军的十月革命广播电台,喝迷魂汤,等等。硬的让我坐老虎凳,用烧红的铁烙我的胸脯,用竹签钉我的指甲缝,用1800瓦的射灯明亮地烤我黑色的眼,拿我的手板心当箭靶子射,等等,不一而足。但我就是不说,软硬不吃,宁死不屈!比刘胡兰不差,跟江姐差不多,表现出了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狡猾的敌人在暗中观察我,寻我的软肋,觅我的命门,终于发现:我嗜书如命,不读书睡不着觉,离开书魂不守舍,像瘾君子离了白粉,六亲不认,生不如死。于是,他们开始刑罚我,没收了我身边所有书。几天后,敌人将我带到审问室,没有一句废话,只说了一句话:"快说!再不说让你永世看不了书!"一针见血。一剑封喉。我一下子双腿发软,嘴皮发麻,眼前飞满了像蝌蚪一样的莫尔斯电码……就这样,我招了。
这个梦是有"母版"的,是一个笑话,说的是张兄生得熊腰虎背,蒜头鼻,方下巴—笃定是个鼾声如雷的品种。据说,他的鼾声严重时可以把自己从床上掀下来,一般情况下也可以熄灭一盏烛火。然后是某年春天,该兄应邀与一干人外出采风,李四与其同寝。次日,李四从房间出来,竟无人相识—因为张兄的鼾声几乎把他熬成了人渣!从此,一路上无人敢与其同寝,同时,一句戏言像一首经典老歌在一路上被反复翻唱:快怎么着,再不怎么着晚上就让你跟张兄同寝!
哈哈,哈哈,我的笑声在白色的墙壁间乱撞,像无头苍蝇。这是我吗?知我者晓,生活中我是个极其无趣的人,不好事,不善言,人多了,怕吵闹,人少了,又穷于应酬。最好的办法是关起门来,自己打发自己。在满街酒吧茶馆的成都,我满足于抽象的方式占有这个活色生香的城市。
我宅在家中,除了睡觉和吃喝拉撒,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写书和发呆。发呆是麻木,灵魂出窍,味同嚼蜡。写作是便秘,是等待,苦不堪言。惟一的乐趣是读书。好书坏书都读,不同的是坏书读过丢了,好书读了还要读。一本书被反复读—熟读成诵,不是出于“学习” ,是由于对已知的乐趣的迷恋。
有那么几册书,就像某笔秘密存款一样,总在那里等我,在我需要它时任我所用。缺什么补什么。一个生性无趣的人往往会迷爱有趣的书—事实上,书都是有趣的。爱德华·纽顿,一个英国人,一个世界级的读书和藏书大师,这样说过:
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其次是一本书,它使人抓住秘密的核心……
所以,不必奇怪无趣的我也有趣味盎然的一面。不是说,近墨者黑,我读了那么多妙趣横生的书,总是要受影响的嘛。实战不行,纸上谈兵总是行的。换言之,天生无趣,但有趣的书改变了我,起码在纸上。这是我急需的。必须的。很难想象,少了它们我的生活会多么枯燥,此生会多么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