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玩】一辈子“收破烂”的人 王卫与他的古宅世界
从十四年前开始,42岁的王卫到各个古镇村落 “收破烂”,他看到那些被遗弃的时代碎片实在可惜,而那些碎片经过修复和重整,组成了闻道园,被认为是“古建筑异地保护的典范”。
从十四年前开始,42岁的王卫到各个古镇村落 “收破烂”,他看到那些被遗弃的时代碎片实在可惜,而那些碎片经过修复和重整,组成了闻道园,被认为是“古建筑异地保护的典范”。
“上海有着丰富的博物馆资源,大家都有逛博物馆的经历,但是少了亲切感,冷冰冰的,在这里,我愿意向朋友们不断地讲述这些老故事。”
从清代道光六年皇帝赦封的牌坊到古色古香的“宰相府”门前的石狮、拴马桩;从贞节牌坊到御赐匾碑,古宅园林闻道园里的一砖一瓦、一栋一梁,都来自安徽或浙西。“想让更多到这里参观的人了解到古宅中所有细节的文化和故事,古宅没人进去,它永远是一文不值的。”王卫创建了这一占地近1000亩的古宅园林,“从未想过有今天这样的状况,收藏古建筑越多,感觉自己要做的保护工作责任越重大。”他说。
王卫在闻道园渐渐树立起大大小小多栋古宅,用园林艺术营造景致,曲径通幽,古树名木多葳蕤,碧湖水榭相倚靠,四周树木葱茏,环境幽雅。他在每栋宅邸中配以不同主题,填充自己珍藏的字画、家私和古董,以及大批石刻石雕与珍贵奇石藏品。
以诚意打动对方
最早,整天与树木、石头打交道的园艺商人王卫,想在自己的苗圃中修建一栋能够体现他和友人们品位的建筑物,用于朋友聚会喝茶吃饭。他听说有一栋安徽古宅即将出售,有台湾买家出价20万,业主正犹豫不决,于是他与几个朋友商量,加多一些钱拿下。这就是现在作为主接客大厅的“进士第”。
这座建于清朝嘉庆年间的宅邸,上下共计三百余平方米。室内雕刻精美绝伦,上有一对狮子牛腿,左边雕的是狮子绣球,象征官品与权贵。右边雕的是太师少师,象征步步高升,官运亨通。这栋房子最大的特色在于中间的横梁上,它的正面雕的是福禄寿,而在下方,雕了一个倒挂九狮,可以看出这位进士希望自己可以步步为营,以后可以成为一品大员。
“十几年前,把这栋古宅搬迁过来后,碰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它没有‘户口’,之前也没有任何标准案例去评判一些问题,像是验收,幸亏也是和一些房产建筑商合作,最终辗转折腾解决了这个问题。”从创立之初就开始参与其中的友人王国俊说道。王国俊在上海的社交圈内鼎鼎有名,人称“祈福大哥”,几乎每隔一两周,他都会带一批好朋友前往闻道园参观,亲自当导游,带领大家了解闻道园的创建历史和人文梦想。
这些老房子是王卫从安徽买来的,确切地说是一个村、一个村寻访来的。在那些还没有开发为旅游景点的乡村,看到摇摇欲坠的老房子,结构没太大破坏,木雕一定要精美,就跟房东谈价钱。谈得拢,就整体购下,拆散后编号,运回上海后修复还原。有时候,为谈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位,王卫还须在镇上住下来,慢慢磨,敬酒递烟地唠家常,最后以诚意打动对方,方能如愿以偿。“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啦,现在地球人都知道老房子值钱,价格涨了好几倍。”他说。
“我们已经收了七十多栋老宅,修复还原了二十多栋,收购的价格并非很高,但是运输、重建和内饰再设计,可能是收购价的10倍多,而这些又都是非常规流通的物品,所以,我们这里资产很雄厚,但是流动资金有点紧巴巴,只要一有钱,我们会立马投入其中。”王卫觉得,亲自带领伙伴们游玩闻道园,是一个非常有亲切感的作为,“上海有着丰富的博物馆资源,大家都有逛博物馆的经历,但是少了亲切感,冷冰冰的,在这里,我愿意向朋友们不断地讲述这些老故事。”
所以,来到闻道园的一定都是王卫的朋友们,主人们并不太张扬,尽管这里是一个4A级旅游景点,但王卫认为还是需要控制人流,基本的参观流程是这样的:首先在进士第集合,喝茶小歇,缓冲一下城市人惯有的浮躁;之后跟随主人跨过“圣旨牌坊”。参观奇石馆,再逛一下其他几栋古宅,回到进士第,吃上一顿可口的有机农家菜,喝点酒,大家其乐融融,忘却都市烦扰。
“圣旨牌坊”是一座道光六年的圣旨贞寿牌坊,距今约有190年的历史,顶部圣旨下面镌刻着四个字:“贞寿之门”,这种麻石的“圣旨”牌坊在古徽州存世较多,但是贞寿牌坊颇为罕见,其称颂的是汪同生的妻子彭氏,彭氏在道光六年将近100岁的时候才被嘉奖获此殊荣。
跨过了牌坊后,沿着一条小径缓缓走向奇石馆,小径两旁堆砌着有关于老宅的零碎部件,有门柱、石墩、拴马桩、石磨、碑刻、牌匾等,王卫会带着朋友们一块块石头说开去,这些元素常人并不认知其价值,在王卫心中,缺一不可。“一个古宅,不仅仅有建筑单体,还有匹配的一些元素,事无巨细,整个组合在一起才算是还原以前的生活风貌。”王卫说。
进入奇石馆闲逛,是一次充满奇幻色彩的旅程。这里都是王卫的精心收藏,中国各地的著名石料和石质工艺品一应俱全,主要馆藏有安徽的灵璧石,广西的大化石和水冲石,新疆的风砺石、葡萄玛瑙、沙漠玫瑰、和田玉、木化石和木化玉,湖北的菊花石,缅甸的木化石和木化玉,广西的肉石,河南的恐龙蛋,江苏的昆石等几十个品种。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由各种颜色石头打磨雕琢成的《满汉全席》,紧接着是成色极靓质地上好的巨型新疆和田玉,又有距今有一千年左右的宋代巴蜀古石刻属国家二级文物……任何对石头情有独钟的玩家,来到这里都会感觉进入了仙境一般。而且这里诸多石刻工艺品错落排列,让人顿生美感。
不小心成了古建筑保护者
逛完了奇石馆,绕过树林和八卦荷花池与锦鲤鱼池,继续参观几栋主题老宅。
楠木厅建于清末民国初年,是一个药商的宅邸,这位药商既经营中药,也兼售西药,因此他接触了较多的西洋文化,圆弧形的窗以及窗角线都是深受西洋式美学影响,整栋房子的用料多为珍稀的楠木,另外一个奥妙之处在于它内三层外两层的结构,在民国初年,中国的无名工匠就建造出了错层的房子,并且宜于人居,非常具有营造智慧。
紧邻的徽州雕花楼建成于安徽古徽州地区,是典型的清中期徽派建筑,进门便是木质屏风,据说是因为防小鬼。明亮开敞的天井,寓意“四水归明堂,肥水不外流”,自古以来天井与古人生活相伴,古语云“人宅相扶,感天动地”,天井寄托了古人太多的期望和遐想,这座古宅是一位有着八个儿子的大地主的宅子,他为八个儿子每人都建了一栋这样样式基本一样的房子,在恬静的牛腿上雕刻了琴棋书画,希望他的子孙们才学兼备样样精通。
这栋古宅的内饰,还配上了王卫的诸多收藏,包括太湖石、石狮、石湾泥塑、大件天然沉香摆件、东阳木雕、石质马槽等,完全还原了当年这大户人家的气派,而将此地作为宴会重量级嘉宾,实在是最佳选择。“我喜欢石头,喜欢各种树木和木质家私,也喜好山水和书画。”王卫喜欢与许多书画家交流,他将这座徽州雕花楼的二层,改建成艺术家工作室,邀请蒋云仲、谢春彦等名家时常来此静居,追寻灵感。
继续沿着小径行走,来到武状元楼,这依然是一栋徽派建筑,大户人家的气质展露无遗,例如有多进隔断,为蓄水和消防而设的天井池等,据说当年拆过来的时候,原本有七进,这里只还原了三进,现在被用作展示王卫的书画家朋友们的艺术作品,还有一间非常雅致小巧的沉香馆安居其中。“许多艺术家喜欢我的石头,我则喜欢他们的作品,有时候就做以物易物。”王卫说。
除了这几栋规模不小的古宅之外,游览闻道园主要区域,还有永济桥、恩荣牌坊以及诸葛亮54世后裔官厅。值得一提的是永济桥的存在,让王卫的收藏圈扩充到了园林和古宅之外的领域,这座建造于古徽州地区的拱桥,桥碑的左边刻有“大清咸丰九年”的字样,距今有超过150年的历史。造桥铺路是古代被人称颂的善举,“永济”涵义显然,两块桥碑刻有当年的工程记录以及某某人出资多少银两建造而成。可以想象这座桥当年落成时的热闹光景,“隔了一个半世纪,这座桥如果依然在当地,可能就要被拆了,当垃圾处理,而我把它收购、修复、重建,也给了这座桥重生。”王卫经常调侃自己是“一辈子收破烂的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因为自己的爱好不小心就做了文物保护者,这让我很自豪”。
同样,让王卫自豪的,还有自己的祖籍地—安徽歙县,“祖上有人做到清朝时江南总督,到了爷爷这辈贩盐迁居上海。现在从事收藏古徽州的建筑,也是一种反哺吧。”让王卫更想不到的是,像他这样的个人收藏行为,居然带动了古宅原址各地政府的高度重视。在今天,已经很难见到哪处古宅被随意哄抬买卖,政策约束力日益彰显。“从数量上来说,我并不是国内收藏古宅最多的人。”而王卫的闻道园却受到政府领导、学界和民间投行的广泛关注。
而闻道园的商业经营构想,王卫也时刻在心中盘算。“闻道园有一百多名员工,每次带一大群朋友来,基本上都是我做东。做一个事业总要追求一定的经济利益。这里树立起的古宅数量并不多,更多的是一堆堆破木头和石头,堆砌在仓库里。许多有实力的人,他们宁可买一栋洋楼,但让他们看着这堆老木头和石头就要阔绰出手买中国古建筑?这个欲望的培养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现在只能是用其他的业务,来养这个古建筑市场,一不小心做成了文物保护者。”
一共有三个仓库堆放着这些整理好的古建筑材料,也承载着主人整理修复的责任。“我们只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和追求,以后怎么样也不好说,起码我的孩子发展至今看上去是不会延续我的工作。”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其他古宅收藏者身上,加拿大华裔黄修志先生执著地收藏着中国古宅,他为了有一个地方能够把这些古宅重建起来,不得已从上海朱家角搬迁到苏州同里,而之后同里是否这些古宅永远的居所,谁也不好说。
王卫把这些古宅当作孩子来看待,“别小看一个石墩子,少了一个,我也会哭上一整年。每一栋楼,我们都有完整的档案,收藏有序有根据。希望能够一直流传下去”。
[对话王卫]
老宅子的新衣裳
记者:有一种质疑的声音是说,古宅的价值不仅在于其建筑和内部本身,更在于和周围环境的融合,一旦古宅被移植到现代大都市就已经失去其应有的意义了。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王卫:我在寻找老房子的过程中,除了买房子,也会入手一些石牌坊和石桥、石质雕刻部件,雕花门窗。这些古牌坊和古石桥一度被当地村民当作垃圾堆在小路边,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它们显得相当软弱。
但是这些质疑的舆论也还是对我形成了不小的压力。一度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甚至放弃这项愚公移山式的项目了。当时区里市里的领导来考察,给予我有力的支持,让我接着干、大胆干。其实我心里有谱,古建筑的异地保护在中国是有先例的,在上海就有成功的案例。上海有两个古戏台,一个在豫园,一个在三山会馆,就是移建的。在国外也有先例。这些建筑放在原地,事实上已经被破坏许多,我们不必说得太远,就说在近三十年里,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许多农民进城打工,老房子就没人住了。房子是要有人住的,否则就会加速它们的死亡。一天天过去了,它们倒了,烧了,拆了,那些激进人士却视而不见,或许真的不知道。现在我抢救出来,放在有条件保护的上海,在这个园林里,让它们新生,让更多的人重新认识它们的文化价值。
记者:你们怎么修复到手的老房子呢?
王卫:保护老宅子,“有人住”是最符合房子使用原意的方法。我们用先进的钢结构,给清代嘉靖年间的“进士第”老宅披上“外衣”。对于还在陆续修整中的那些古宅,设想引荐给一些大公司做其私人会客厅;对于两层楼的古建筑,设计方向是打造成精品酒店。
老房子只有“生动”起来,才有绵延的光华。这些百年老宅建造时是依据当时的生活方式设计,已不符合当代人的生活需求:没有配套的卫生设施,房间的格局也很狭隘,一间卧室仅可摆放一张床,房间还不透光我们既保留了精致木结构特色,又以创新工艺加以改造。比如“进士第”的宅门,这里完全保留了古宅中最有价值的木结构,又用钢结构重筑房屋轩敞“外衣”,一改原有的狭小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