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王景国专栏 在家想“家”

迈过知天命的年纪,我对于“家”的体会和认知,如奢如觞。儿时,憧憬四海为家的性灵飞扬,驿马半生后才晓得,旅人的“家”早就铸型于随心孤行,也因此有在家想“家”的情愫,时常在孤心唏嘘的夜色间飘荡。

迈过知天命的年纪,我对于“家”的体会和认知,如奢如觞。儿时,憧憬四海为家的性灵飞扬,驿马半生后才晓得,旅人的“家”早就铸型于随心孤行,也因此有在家想“家”的情愫,时常在孤心唏嘘的夜色间飘荡。

1997年,我第一次回国,原先的家已经搬迁,整座城市翻天覆地犹如大工地,至亲有生陌,好友多离散,是游子回故乡,却“家”路难寻,行迹如旅人……我背着双肩包常常深夜游荡,或是泡在老外的酒吧里,随美式乡间音调,想念自己的“家”……两个月后,我再次登上回美的航班,心思伤感,恍惚于“离家”还是“回家”,比之六年前首次赴美的离乡心境,多了被弃之感,着实体会着天涯飘零之苦涩,却也云飞心淡。

在纽约,孤心求索,不同的旅程阶段有过无数次不同行居方式的“家”。若以有关爱相守足以难忘的,是我旅居纽约最初和最后的家—位于皇后区的艾姆赫斯特。源因待我如兄长的冯小山先生,他是北京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比我早两年抵美,又缘分般的与我结为室友。初涉纽约生活,他犹如师长给我照顾和指引。忘不了某次深夜打工回家,他居然在地铁的出口等着接我。我本以为是偶遇,实际情况却是他回家时遭了抢劫,还挨了匪徒一拳,事后却担忧还没回家的我,又赶紧跑来等候。他直觉今晚不太平,怕我没经验应付,又顺便告诉我在房屋后窗的某棵树下,埋有备用钥匙,因为劫徒有时会抢走你的钥匙要挟……休息时,聊天是我们俩最爽心的事:谈历史谈文学、谈各自的城市和经历,也自然免不了对乡情乡人乡事的想念和牵挂。在之后漫长的纽约客生涯中,我们之间互相依托,构成彼此尚有的、也是唯一的有“家”心状。

第二次的“家”,是同属皇后区的雷格帕克。因为需要画室空间,低租金的半地库是合适的选择。我开始了真正的独居和独立—每日里除画画和自言自语之外,开车外出捡“垃圾”是乐趣,目的有二,一是捡拾可用的家居用品,二是捡拾废弃书刊。后项成习,以至于朋友们都惊讶我拥有丰富的各类图片资料,这都是自己从捡拾来的书刊一一挑剪分类集册而成,比如花草类、动物类、风景类。作为画家和设计师,图片资料十分重要,尤其处于还没有网络检索的时代。所以,数年后我能够成为曼哈顿Textile行业的著名设计师,亦非偶然。

本命那年,我傍晚回家惊愕“家”被盗,盗贼破后门入室,几乎卷走了可以拿走的一切,包括自己满意的画作。报警后,警察两小时后才到达,草草记录我的叙述以及被盗物品,留下案底编号走人……那夜,不吃不喝的我整晚傻坐,想着故乡,想着亲友,更忧虑着重要画作的缺失将直接影响已经计划进入“洛克菲勒艺术中心”的个人作品展……

1995年,我终于获得美国的永久居留权(绿卡),受身份压抑的创业激情瞬间蓬勃,在朋友的支持与合作下,相继在曼哈顿开办了自己的设计公司和中档定位的服装店。前后二年,公司就是我的“家”。还记得,当年已经是著名演员的老同学孙淳夫妇俩访美顺道来公司,手持摄像机记录着我们的骄傲,也因为公司所在的大楼位置五大道,与纽约地标的摩天大楼为邻,似乎昭示着事业起步的高度。我渴望着创业成功,白日里跑客户,设计画稿通宵达旦,每每疲倦时隔窗远望告慰江东,也遐想着倘若还乡日,苦泪湿衣锦的回首感念……也是在这矗立高度的“家”里,我接到父母的来信,告知抚养我长大的爷爷奶奶已经相继去世。

孤行人的“家”,其实是家随心走。之后,我的“家”又搬迁过数次,只是体力上的消耗和地理上的挪移,孤心所居不会变,应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老话。“家”系列中,我的车驾也是“家”。纽约生活的后几年,驾车远行是常事,以至于熟识整个美国东部的主要城市和公路。比之年轻时的自行车苦驾方式,汽车驾游简直是神仙般潇洒,我特意备置的沃尔沃厢式车型,平伏后座的空间,犹如小居室,走哪儿睡哪儿……唯有的缺憾就是自己的英语能力,无法建立起能够称之为文化考察的企图和信心。所以,收集旧器古物逐渐成为每次远旅的理由和主题……剧作家张献受邀访美,于我“家”驻留的半个月里,天天早出晚归,是我带着他(也是他陪着我),以纽约为中心,行迹遍及五百公里半径范围的主要城市和地域。记得回国后,张献给我来信说,朋友们都羡慕他有我这样的朋友,他因此骄傲和感谢。

车驾之家似乎是我的“家”之缩影,尤其在漫远大地原野间,迎着朝暮的云霞飞驰,或唏嘘或激扬,抑或温馨牵念,抑或使命召唤,却永远在家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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