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黄白】美国主导世界缺什么

世界仍然需要美国，但与其地位相比，民众缺乏相应意愿，政界缺乏相应能力

前不久，美国总统奥巴马请几位外交专家进白宫座谈。华盛顿政界猜测，2014年5月28日西点军校毕业典礼上，总统将发表外交重磅谈话。奥巴马演讲之后，舆论却大为失望：原来只是一篇自我辩护词啊。如果要用两句话概括这一演讲，大概可以这样写：美国并未衰退，今后一百年仍将是一个不可或缺之国（the one indispensable nation）；但是美国要接受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战争的教训，非关核心利益，尽可能不动武。奥巴马在西点演讲里没有定义他所认为的美国核心利益，本文暂不讨论。

国内某报社评标题问：“美国要再领导世界100年，凭什么”？字面意义上，奥巴马并没有讲要继续领导一百年。但他确实说了：世界舞台上，如果美国不领导，没有其他国家会领导（If we don't, no one else will）。——不过，这显然是就英文“领导”lead 的“走在前面”这一意义而言。国内的革命同志和爱国青年，见到美国人讲“领导”就尖叫“霸权”，其实英文lead并没有大陆中文语境里“领导”就是当官做老爷的意思。奥巴马并没有说“如果美国不领导，其他国家就会抢着领导”。如果他的意思是“霸权”，美国不霸权，抢着要霸权、至少要当地区霸权的国家多的是。但要在减排温室气体等方面走在前列，肯带头的国家就没几个了。

奥巴马演讲里，有一个他所称的“以榜样来引导”（lead by example）的例子。他承认：当美国参议院仍然拒绝批准海洋法公约时，美国不可能试着调解南中国海的冲突。

奥巴马认为美国没有衰退、应可继续发挥引导作用的依据，是美国仍然拥有全球最强的军事和经济力量。但是，即使处在皇帝的位置，要是缺乏意愿或能力，照样可以政令不出紫禁城，听任地方大员贪污自肥，为所欲为，败尽官家声誉。不管美国是不可或缺之国，还是引路大国或霸权，都意味着积极卷入世界事务。那么，美国民众有没有与美国地位相称的意愿，美国政界有没有相应的能力？

冷战结束以来的三位美国总统，上台时眼睛都是盯着自家肚脐的。克林顿1992年赢了刚在海湾战争中打了胜仗的老布什，因为他抓住了美国人的经济焦虑。他留下的竞选名言是“别傻了，这是经济问题”（It's the economy, stupid）。克林顿后来被老欧洲硬拖着去解决前南斯拉夫成员国的战争。小布什2000年竞选时，大翻克林顿的案，要把驻在科索沃的军队撤回来，他对建别人的国（nation building）没兴趣，上任后的第一任务是教育改革。然后“9·11事件”反应过度，小布什企图在阿拉伯世界的心腹地带建设伊拉克民主。奥巴马2008年竞选时，又翻小布什的案，宣布“建国于内”（nation building at home），一上台即主打健保改革。美国民众以选票发言，表明了目前对海外事务无兴趣。他们不但反对共和党的军事干涉，甚至反对民主党的“人道干涉”。西点演讲中，当奥巴马宣布，“你们是9·11以来第一届毕业后不必去伊拉克或阿富汗战场的学生”，他得到了最热烈的欢呼。

奥巴马不愿向叙利亚反抗军和乌克兰政府提供他们要求的武器，其实只是忠实执行了美国选民的愿望。不过这愿望是理性的；感情上美国民众还是有点不爽，还是觉得奥巴马软弱，让美国丢了面子。所以奥巴马还是要为自己辩护。

民众无意愿，美国政界也不见得有能力。“9·11”之后，安理会全票通过1373号决议，授权美国打击恐怖主义政权（其实就是指阿富汗当时的塔利班政府）。提议的法国人肯定不会料到，十三年后这场战争居然还在进行。基辛格博士在各种场合讲过无数次：阿富汗有一个按美国标准看来既无能又腐败的政府，并不是总统卡尔扎伊要跟美国过不去，而是当地文化和历史的产物。让他建立一个美式民主的要求，超出了任何阿富汗领导人的能力。博士觉得，阿富汗能有一个不由极端分子控制的政府，对美国来说，已经足够好。超越这一限度，去为阿富汗人搞什么一步跨入资本主义的政治设计，只会招来当地部族的广泛反对。可惜小布什和奥巴马都理解不了老人的经验之谈。

2014年5月，卡尔扎伊总统来华参加亚信峰会，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表示：如果阿富汗有机会从头再来，他一定会选择中国的发展模式。

世界确实需要美国，至少需要美国的资本和市场。但与美国的全球地位相比，其民众意愿不足，其政界能力欠缺。这是当前国际政治的结构性矛盾，现在还看不到解决之道。

（作者为旅美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