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CEO谈八年上市艰难路 “我不是民族主义分子”
“女人最难的是生孩子,男人最难的是上市。”但只要上了市,一切都变了
雷军感慨,女人最难的是生孩子,男人最难的是上市。但只要上了市,一切都变了
2003年剑网发布,涿州英雄会现场,右三为求伯君,左三为雷军 图 受访者提供
我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把雷军给难住了。
其实,这问题一点都不刁钻。“和求伯君,张旋龙合作了16年,三人个性差异这么大,连你自己都觉得是中国软件业的一个奇迹,其间有过什么分歧和冲突?”
站在电梯口,他推开手下递过来的一块小点心——没吃午饭,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这问题太难了。”他顾虑重重。
10月9日,金山在香港成功上市。回到北京后,他又开了记者群访会。抓起桌上的一瓶可乐灌下几口,开始面对一圈的记者滔滔不绝,不时冒出些能逗乐全场的段子;间隔15分钟后,他面对另一拨记者说了与前一拨几乎同样的话,一样的情绪激昂、滔滔不绝。
这是位勤勉的优等生,勤勉的前程序员,勤勉的CEO,习惯了用勤勉来证明自己、证明一切。上大学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到自修教室去自习——因为他听说大凡出色人物在大学时代就冒出来了;大二时,他在大一写的程序被编进了大学教程。
自信,与不自信,在雷军的身上不时混杂、交替地显现。
男人最难的是上市
上市完毕,人们发现雷军瘦得厉害。“他穿的衬衫从41码变成了38码,”手下向记者透露。上市兴奋完了,求伯君累了,休养去了;雷军也累了,还得在记者招待会上侃侃而谈。
“女人最难的是生孩子,男人最难的是上市。”雷军感慨良久。“八年上市啊,一个正常人都给折腾成神经分裂了。”
10月9日凌晨6点,香港,雷军给1600名员工发了一封公开信。信中有一句话——“告别苦难深重的历史”云云。
这还真不是矫情。早在八年前,金山就开始谋划上市,当时计划2000年内于香港创业板上市,未果;此后,2000年9月将目标定在内地创业板,但创业板未开;2002年又转道内地主板,再落空;2004年,金山宣布当年第三季度到纳斯达克市场上市,此后没有了下文;后有传言称,金山将分拆网游业务赴日本上市……
“这八年里,我们是带着手镣脚铐跟别人比赛跑一万米。大量的精力都在准备上市,天天担心账面是否盈利,有钱不敢花,花了就是亏损,还要把家底拿出来搞WPS研发。这个事要做,那个事要做,这个话不能说,那个事不能做。”在上市过程中因为消息走漏,金山曾写过两次检讨书,“人人都保证——那不是我干的”。
四次失败,这家国内最大的软件供应商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在中国,应用软件的市场还是太小,“前有微软,后有盗版”。十多年里,那些早年名声不如他们响亮的哥们,腾讯、盛大、新浪等等早已家大业大,而金山还在为利润做不到一两千万而发愁。
到2003年5月,金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8000万孤注一掷投入网络游戏。雷军集中了100多个骨干,8个技术总监中抽调5个参战,“都已经是词霸、毒霸的总监了,我说,你们又得干程序员的活。”三个月,金山第一款网络游戏产品“剑侠情缘”网络版推出,用雷军矫情的话说——“体现了金山极高的斗志和极强的集体主义精神。”
习惯亲历亲为的雷军,干脆自己担任网游业务的总经理。当时,金山有一项强行规定,凡不玩游戏就没年终奖,于是,从司机到前台人人开始玩游戏。
从通用软件到网游的转型挽救了金山。《水浒Q传》、《大话春秋》、《石器时代》、《剑侠情缘网络版》等网络游戏很快就支撑起金山的收入。苦孩子终于熬出头——2004年起业绩保持每年高速成长,年均营业额增长率68%。
资本市场就这么“势利”——2006年8月,三家风险投资——淡马锡、英特尔投资基金和新宏远投资基金一共给了金山7200万美元的投资。搁置的上市得以重新启动。
“以前是鸡飞狗跳,这一次是水到渠成。”雷军比较后得出结论,让他有点得意的是,三年来,他们是唯一一家在香港联交所上市的互联网公司。
上市后,金山的三分之二力量放到游戏业务,三分之一投入软件业务。如今,金山还是被排斥在网游的第一列队之外。雷军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说只做到前三,那绝不会是我的目标。”
十多年来,一家号称要“扛起民族软件的大旗”、跟“美帝国主义”的微软对抗的软件公司,去做被史玉柱称为另一种“三级片”的网络游戏,金山难免有被认为是“自甘堕落”的议论。
雷军要保全金山的这一点荣誉感。他承认,没有网游的话,金山上市依然遥遥无期,“但是,现在软件业务也挺赚钱,单独列出来,也符合上市要求。”“我们是在通用软件市场上活下来的公司,网游能帮我们做大,现在我们有2000多人,如果还在做软件,四五百人的公司就不得了。”
股市上,投资客追捧金山是“网游概念股”。雷军声称:“我们是技术公司,做网游也是做自主研发,所以,它也是软件的一个分类。”“我觉得,我们的盈利不是靠游戏运营,主要是靠好的产品。”
这么歪着解释,好像也说得通。但投资者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商业价值,要怎么说服他们认同金山那三分之一不太赚钱的业务,尤其是和微软Office软件没法竞争的WPS呢?
“我跟他们说,第一,中国正版率在节节攀升,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第二,WPS在日本销售了半年,形势不错,而且进了越南,越南要进WTO也要采购正版,我们会在更多地方推出WPS。第三是互联网化,我们有一个保密项目正在计划中。”
“网游公司的市赢率平均是15、16倍,而软件公司达到30倍,公司有软件业务可以拿到更好的PE。Office软件是全球第二大的软件系统,关键是我们怎么跟他们竞争,WPS2005发布以后,WPS会有新的开始。”
“我不是民族主义分子”
2007 年,网上流传一个著名的帖子叫《金山为什么做不到巅峰》。
这绝对会刺激雷军的神经——他素来就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刚开始,我装没看见,但事情愈演愈烈——金山很多同事参与了讨论,拍砖,跟帖有一千页,而且长期置顶。我发现是个问题了,花了一整天时间把每个帖子仔细看过去。这个帖子,我觉得我们需要正面回答。”
他给出了三个理由:一是WPS的民族使命,二是八年上市的镣铐,三是中国通用软件行业的艰难。一提到WPS,他当然情绪激昂起来,“金山不是一家单纯的商业公司,我们肩上背负着民族的使命”。
一提起金山和WPS,总被抹上一层类似浴血抗战、不做亡国奴的悲壮。“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家里又穷,还要不让13亿人失望。”
1988年,年轻的程序员求伯君研发了一套WPS文字处理系统。后在香港老板张旋龙的资助下,创办了珠海金山公司。一年后,WPS几乎垄断了国内的桌面轻印刷领域,求伯君也迅速名扬天下。
黑暗的日子几年后到来。1994年,微软的产品正式进入中国,两年之后,Windows开始在中国流行,DOS时代的WPS被抛弃。金山员工在惶惶不安中等待公司最后关门的消息。
1995年,雷军研发“盘古组件”,意图借此反攻已被微软Word全面侵占的WPS市场领地,结果公司的经营反而陷入空前困境,求伯君后来不得不卖掉自己的别墅来维持生计。
到1996年,金山已到了几乎难以维持的时候。雷军在家里足足“休整”了6个月,11月重新回到金山,帮着求伯君收拾残局。
1997年,新版WPS97面市。第二年,联想以现金450万美元外加折算450万美元的商誉注资金山。金山从死亡线上爬了回来。
在政府的资助下,金山获得了大额的采购。但是客户对WPS批评越来越多,雷军压力越来越大,考虑重写WPS。“负责研发的副总万林给了我一个回答,三年时间,150人,3500万。当时金山账面就3500万,犹豫了六个月,砸锅卖铁都干上了。”2005年9月,金山推出了获得市场认可的WPS2005版。
WPS和“民族主义牌”,是金山的精神资本,这也是金山的镣铐。
金山的一号人物、“WPS之父”求伯君曾公开宣称——“我是个传统的民族主义者。”他喜欢民族乐器,譬如古筝和古琴,对国外的小说、电影、音乐,通通都没有认同感。
那么,雷军也是个民族主义者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低下头捏了一下烟头。“我不是。我一直认为每个民族都有优点,没有必要……”他很警觉,“这么说,好像是说求总狭隘了。我的意思是,我的观点不会像他那样极端的。”
“说实话,我自己后来都很少谈民族了,是你们大家(媒体)帮我的。”“在软件业,金山在国际化道路上是走得最早、布局最完整的。如果只是个民族品牌,那就不讲什么创世界一流的品质了。”
“我们的杀毒软件在日本一年时间里排到第五位,我们的WPS在日本进入前三。在越南,我们做的《封神榜1》《封神榜2》排名第一和第二。”“难道,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吗?”雷军忽然反问记者:“我们还想进入更多的市场呢?”
国际化道路上,金山遵循着一贯的“以战养战”策略。“日本子公司的CEO是日本人。我们在日本,用的是日本最大的风险投资商——集富的钱,我们占51%的股份,让当地的管理团队来管理、当地的投资者来投资。”
金山2005年初到日本开设子公司,雷军就遭遇到内部的民族主义情绪。“一个员工当时就说他不干了。我跟他说,‘靠,你为什么不干了——我们到日本是去赚日本人的钱。’说起来很好玩,以后还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从这一点看,雷军和求伯君的分歧是存在的——金山究竟是不是还要把民族主义的大旗扛下去?对雄心更大的雷军来说,他更希望能淡化金山的“民族主义色彩”。
又回到采访一开头,那个让雷军怀疑有些居心叵测的问题。
“以前有个记者问我,你会把求总当成朋友、伙伴还是老板。我说,当然是三个全选。但如果只能选一个,那就是老板。这样的定位,能让我更有责任心地工作,不辜负重托;如果是朋友关系,容易稀里糊涂的。”但凡说到求伯君,雷军总会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和忠心。
当年,还在读大四的雷军被求伯君用一顿北京烤鸭收入了金山,成为最早的六名员工之一,不久就任命为常务副总经理。“那时起,我就开始做执行了。求总说战略往东,我就往东;他战略往西,我就往西”。“十六年了,分歧肯定是会有的,毕竟是在这么一个变化快、竞争激烈的行业里,做什么,不做什么,用哪个人,不用哪个人。”
上市似乎帮雷军解决了这个难题——创业元老之间那种夹杂着私人情谊、工作搭档的复杂关系被重新界定了。“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就简单了。以前,我是只对求总一个人负责,现在我是对整一个董事会负责,对股东负责,这样更专业了。”
但凡说到求伯君(右),雷军(左)总会表达自己的感恩和忠心 图 受访者提供
还债了,解套了
随着金山的上市,一个中国最大的程序员富豪群开始诞生。根据金山公告显示,年初发放了1.08亿巨额期权,大约有30%的员工获得了股票期权,其中60%集中在研发部门。根据雷军透露,金山至少有100名程序员身家超过100万元,430多名员工从中受益。
这个时候,倒可以来反击那个著名的《金山为什么做不到巅峰》的帖子——帖子的内容之一,就是抨击了金山的低工资、高劳动强度和加班文化。
上市,帮雷军还掉了一大笔人情债。“之前,我开了这么多口头支票。相比对求伯君和张旋龙,这是我更重的债——因为我每天都要面对着他们,他们睡地铺,熬夜加班,自己苦哈哈地、看着人家过小康生活在想什么。那些等不到这一天的,认为是被雷军忽悠了的,就离开了。”
上市,也让雷军“解套”了。多年来,他不干到晚上十二点不下班,熬了通宵,第二天还得来上班。
“上市最大好处是财散人聚,让这么多人过了百万,还有一些人到了千万。想让自己再富一点,你得努力啊。他们已经很拼命了,但是这种机制会让他们更拼命的,为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更努力。”
在那封致员工信里,有一句“迈着快乐轻盈的步伐”。这么酸的话竟是雷军嘴里念叨最多的。“希望我们以后能轻松快乐一些,不再这么苦哈哈了。”“光发高工资,也不能快乐起来,关键是怎么轻松地做事情。”
今年年初,金山开始启动“快乐文化”,要从人力资源、财务内控、信息化三块来构筑。“我们有个三年持续改善管理计划。好的报酬——工资加上期权,我们金山待遇应该不错;好的企业文化——兄弟般的感情,大家在这里做得很开心;好的工作——你在这里做的是你喜欢做的事。”
“解套”之后,雷军还要解决自己的心态问题。“以前,我做得是有点多——他们做事,我都在旁边看着,不放心,有什么麻烦,我去帮他们想。不过,当时我不多做也不行,因为我们那时的财务能力几乎不能容忍我们失败,每一步都得非常认真、非常谨慎。”
金山投资卓越网时,出任董事长的雷军尝试过放权管理,“我没有直接做一件事情,都是领着一帮兄弟做的。”总之,“他们都说我管理得还挺成功的,这充分证明了我的商业才华。”掸掉烟灰,他的口气又狂起来。“苦倒不怕,关键是聪明地干活。”
“上市以后,就不是做事了,而是考虑怎么做事了。”他忽然笑了。“我个人的愿望是,在把金山办成世界一流的公司之外,还能有一点自己的时间——以前,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大部分时间都是围绕着工作。”
留给自己的时间,做点什么呢?“我还在研究呢。等研究完了,再告诉你。”他大笑。
算到今天,这位业内“最年轻的老革命”已经在IT界干了近二十年了,“十八九岁就开始入道混了,生生死死都看过了,都看多了,也看淡了。”
“20年前,我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做的事情。现在,我会事先掂量一下——没有必要什么事情都去做,要做重要的事情,少做点事情。”